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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四五个月，就被送到乡下奶娘家里去养。这一养就是七八年，若不是后来大太太生来生去，没能再生一个哥儿，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把大公子接回来了呢！
可琴目瞪口呆。
她虽是二太太的贴身丫头，但也是近几年才提拔上来的。先前的姐姐们嫁人的嫁人赎身的赎身，早都出宅去了。因此这些事情，她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毕竟大公子在玄家的地位，谁能想到曾经还是个小可怜儿？
再说了，以玄家这样的家世地位，便是家里的公子身子弱，也不至于养到外头去呀！反而会好好调养精心照看才对。这里头，绝对还有其他内情。
果然，二太太说到这里，又才叹道：“那时候我知道的不真切，只听旁人拐弯抹角地提过一句，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据说老爷子老太太那时候同意大嫂的做法，没有理会她那般狠心把嫡孙送出去，仿佛是听了个什么高人的指点，说这孩子生来与玄家犯冲，养在家里会使家宅不宁。大房竟信了那人的话，这才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
玄黎被送到乡下，养了好几年。本以为养不活的孩子，竟在那乡野之地磕磕绊绊，渐渐长大了。
不仅越来越健康，模样越来越俊美，就连脑子，也比旁的哥儿聪明许多。
再加上大房之后一直再没有嫡出的哥儿，大太太落了第二胎，后来又连生两个女儿之后，终究害怕没儿子以后没着落，这才想方设法把人接回来。
因着那高人的语言，借玄黎回家的事情一开始并不顺利。但玄黎到底太过出色，老爷子跟老太太只见了一回就上心了。再一个，玄黎到底是玄家嫡长孙，当初以为体弱才送走，可后来人家长得好好的，总不能当真在外头放一辈子，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于是没过多久，玄黎就被接了回来。
可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自小被养在外面，对自己的身世也没什么感触。与父母亲人多年不接触，感情上，还比不得与奶娘亲近。
玄家去接人时，人家还不想回来，后来好说歹说，直到同意让把奶娘的儿子也一并接回府里给他作伴，这才把人接回来了。
“若只是这样就好了，跟儿一起回来的那孩子我还见我。小小一个人儿，长的可招人疼了，一点儿都不像个乡野出生的平民小子，到像哪家大户人家教养的小公子。大概是奶娘有私心，自小把那孩子跟儿放在一起养，吃什么用什么都一样，这才不像个乡下少年。儿与哪孩子感情好，可跟长房那些人，就生疏的狠了。大太太本就不太喜欢那孩子，儿又把那孩子娇惯得什么一样……”说到这里，二太太不得不加上一句：“就跟娇惯慕伊人似的，完全当儿子在养。”
可琴惊讶：“那后来呢？怎的没听说过谁跟哥儿一道长大的呀？”
“哪有什么后来？没多久就死了。”
“死了？”
“被火烧死的。”二太太轻叹一声：“说是几个孩子在一处玩耍，他藏到柴房里去了。那天偏偏不巧，有人在柴房后头躲着抽旱烟，留下了火星子。火烧起来时，根本没人知道里头还有个孩子。儿那时候已经开始读书了，人在书院。等接到消息回来时，那孩子被烧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真惨啊！那抽旱烟的当真该杀！”可劲惊叹一声。一个小孩子被烧死了，实在可怜。大公子跟那孩子自小长在一处，感情又好，想必非常伤心。
二太太嗤笑：“你当真以为那是意外？若只是烧死，不过是烧坏了皮肉头发也罢了，如何还能把骨头搜烧断了？况且那么小小的一个柴房，便是着火了，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能跑能跳的，几步就能跑出来，怎么至于被活活烧死在里头？”
分明是有人心狠手辣，故意那人锁在里头，而后放火烧死。
可琴听明白了二太太话里的意思，已经不知道该接什么口了。
“难怪，难怪……”那怪玄黎这么多年，对大太太三姑娘等人一直冷冷淡淡。都说他清雅出尘，行为举止永远完美。便是对着亲人的冷淡疏离，看上去，也是优雅的君子之风。
但掩盖在这君子礼仪的外表之下的，只不过是一方的仇恨跟一方的自欺欺人罢了。
“那最后有没有查出来……”算子，自然是查不出来的。可琴暗想，这后宅之中，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有了权力，想要谁的命不是轻而易举？便是最后查出来了，又能如何？出手的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大公子为人子女，难道还能为着个奶娘的儿子，把自己的血脉亲人杀了替人报仇不成？
当然，她不认为这事是大太太做下的，毕竟身为当家主母，她是何样的身份，哪里用得着跟个孩子计较。完全犯不着。
“到底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外人怎么着，也不能与亲人相提并论。那孩子岁死的冤枉可怜，可老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大公子这般对待大太太跟三姑娘，终究还是过分了。”
二太太嗤笑：“百善孝为先，话是说的有道理。可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才道：“在当初的大公子心里，终究谁是亲人谁才是外人还说不定呢！远近亲疏，有时候不光是以血脉论的。就比如那慕伊人，在儿心里，怕是比长房那一家子加起来都重要。”
“这……”
“况且！这个玄家啊！里头还有多少事情，别瞧着如今个个耀武扬威光彩照人的，不定那一日就万劫不复了。不过……你一个丫头，说了你也不懂。我跟你说这干嘛！”
可琴被她的话说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闻言赶紧说道：“姑奶奶，您可就饶了我吧。你可是玄家的二太太呢，说的这些话要是被人听见，还以为玄家要怎么着了呢！我一个丫头不经吓，可别知道的太多，弄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这有什么好睡不着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了，这么大的家业，便是有什么，也不是我们这些女人能阻挡得了的。咱们这些人，自来只有跟着倒霉的份儿。与其知道的多了，见天儿的提心吊胆。还不如闭上眼睛好好过几天舒服日子。待那日去了阎王殿上，也有声音气儿告状不是？”
可琴连呸两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者无心说者无心，坏的不灵好的灵，老天爷啊，您可什么都没听见。我家姑奶奶做梦着呢，还么醒来，您千万别当了真啊！”
二太太嗤笑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东院那一边，不由得想起大太太的脸。暗道一声自作自受，心情就格外地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自作自受吗？”西院正房里，大太太还在冲着玄黎发火：“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妹妹的吗？她就算是有些多管闲事，却也是出于好心。你这个当哥哥的，竟要联合外人，将她逼迫死了不成？”
“那母亲想要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让她慕伊人给我儿磕头道歉。至于那最先惹是生非的丫头，也要跟这两人一般送去官府，齐齐打杀了去。”
玄黎听完她的要求，只点了点头，说：“那就请母亲自己去办吧。”
大太太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铁了心着一个外人，连玄家的脸面也不要了？”
“无论母亲你想要报复谁，我都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没有阻拦，也没打算相帮？
“你……”大太太瞪着他良久，竟把自己都给气笑了：“玄黎啊！我可是你的母亲，你若这般忤逆于我，就不拍我去官府告你不孝吗？你那傲然出众的名声到底还要不要了？”
玄黎没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
这个表情她看了许多年，自从被接回来之后，他就是这个样子。冷漠，疏远，滴水不漏。
以前她总有些纵容着他，怕他年纪小，因着那些旧事不体谅自己。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原本她以为，一切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了。
毕竟那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做儿子的，哪有责怪自己亲生母亲的呢？再者说来，他会有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是因为她？若不是自己生的，他随便从那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他能成为名动京城的第一公子？
唐氏自认为，就算有早些年的龃龉，自己也算对得起他了。
奈何玄黎从来不这样想。
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看她就跟看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丝毫不用怀疑，若不是因为她终究是他的生身之人，恐怕他连这一份冷漠，也是懒得给的。
碍着这份体面，玄黎才会依然站在这里。
他的母亲在恨，他的妹妹在哭，他的父亲面无表情，被压在地上等候发落的下人们也哭天抢地。
今儿他们母子算是撕破了脸了，他们这些长了耳朵听了的人，必然也不会得着什么好果子吃。
红桃悔恨不已，恨自己没有看清石二郎为人。若早知他自己不想娶绿意，却打着给他那痴傻哥哥讨便宜的盘算，她打死也不会插手这件事。又恨绿意丝毫不念旧情，转头就把状告到了慕伊人那里。若她不愿意，跟自己好生说说，她也会竭尽所能，帮她在三姑娘跟前说情，打消了石家这回事儿。
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大公子替慕姑娘出气，三姑娘不会有什么，她这个跑腿当丫头的下场凄惨。
为了替自己求情，红桃抖着肩膀哭着爬向玄黎，只求他看在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只能听命行事的份儿上饶她一命。
嬷嬷更是老泪纵横，开始细算自己在玄家多年的功劳苦劳，只想让主子们宽宏大量，免得让下人们寒心。
玄黎表情变都没变，完全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耳朵里。唐氏却很挂不住脸，只觉儿子这样咄咄逼人，对她这么母亲，根本就没有任何尊重可言。
如果今天不压住他的气焰，以后这个玄家后宅，该是谁说了算？
有一个出众的儿子，这是她的风光跟体面，所以在一般事情上，她从来不愿意多管。毕竟儿子就是儿子，难道还能不认自己这个母亲？
可是，当这个出众的儿子不维护自己，甚至还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时候，哪怕作为母亲，也完全没有再维护他的理由了。
唐氏当机立断，撂下狠话，只道：“今天我们就来个决断，左右我把话放在这里。要么你负起一哥当儿子当哥哥的责任，替我们讨回公道。要么你忤逆不孝，我便告到皇上跟前治你的……”
“够了！”
唐氏狠话撂到一半，就被突然出声的大老爷给打断了。
他铁青着脸看着自己的老妻，沉声道：“身为主母，御下不严。身为母亲，教女无方。你还有理了！”
从来不多话的丈夫突然发怒，还是帮着儿子呵斥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唐氏深受打击。她被骇得话也说不完了，只呆愣地看着丈夫，又羞又怒，一时窘迫难当，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儿子顶撞自己她可以呵斥要挟，丈夫站出来，她就再不敢有任何不满了。
毕竟丈夫是她的天，是她保证自己地位的根本，让他生了气，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可是被他呵斥的毕竟是自己，因为他的一声呵斥，自己放在教训儿子的话便没有了任何立场。
唐氏羞窘难当，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
却听玄黎连待都不愿意待，竟直接告辞，说：“官差大约快到了，这几个人土生会带出去让他们秉公处置。至于其他的……若再没有其他事，就容儿子先行告辞。”
“让他去吧，我跟你一起走。”
大老爷竟站起来，跟着玄黎一起走了。
大太太呆呆地坐在主位上，好半晌缓不过气来。
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自己被儿子丈夫连翻训斥，简直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嬷嬷们晓得她这会儿脸上挂不住，都一个个低着头努力降低着存在感，生怕稍微喘大了气儿，便被捉住教训一顿。
正屋里静悄悄的，气氛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