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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进行得一切顺利。任瑛很意外地注意到今天来参加的亲戚还挺多, 但大都多年未见, 连长相都忘记了, 还得靠母亲一一介绍：任教授的两个妹妹及妹夫一家人、明美的哥嫂和两个孩子一家，以及父母的表兄弟、堂兄弟、叔叔、姑姑、小姨等经常走动的，简直热闹非常。
相比之下沈玉莹的亲属反而来得不多, 除了父母叔婶之外, 就来了几个沾亲带故的兄弟姐妹。
任瑄和沈玉莹的同学和同事也在场。任瑛觉得如果是自己可能会尴尬，但任瑄既然不觉得, 他也就不多说什么。
任教授和明美在婚礼上很是激动，长子年纪也不小了，在婚姻上总是拖拖沓沓，没少受亲友诟病。虽然他们夫妻也没有催促的意思，但心里总是担心的；这下总算成婚，还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娇妻，夫妻二人才放了心。
“你看你哥, 事业和家庭可算都齐全了。只不过他都拖到这个时候了，你可别学他。”任教授用胳膊肘捅了捅坐他身边的儿子。
明美瞥了丈夫一眼, 示意他多嘴。好在任瑛什么话也不说，没在这节骨眼上弄一个全家不高兴。
婚礼在亲友们的祝福声中结束，两家亲友们齐聚一堂, 都涌向宴会厅。各人把自己带着的礼物放在宴会厅的桌子上, 然后走到餐桌前, 按座次入座。
这里的宴会厅是长条桌, 每桌能坐十个人。主席位上自然坐了位亲戚当中最年长的长辈, 任瑛和父母坐在任瑄夫妇的对面，面对的正好是沈玉莹，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任瑄和玉莹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还没寒暄两句，大姑就开始婚礼后例行公事的问话了。
任教授和明美都拿眼神看着大儿子和儿媳，这话他们都还没敢问呢。
“我们打算明年就要，现在就已经在准备了。”任瑄倒是很大方，沈玉莹在这个问题上也不别扭。
但是亲戚可没准备就此放过，半开玩笑追问：“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小两口可能还没商量过这个问题。任瑄看了看妻子似乎在征求意见：“我喜欢女孩多一些。”
沈玉莹却有不同想法：“我喜欢男孩，男孩活泼。”
明美可能已经开始想象未来的孙女了，眉飞色舞地循循善诱儿媳生个孙女：“女孩子多好，跟妈妈贴心还听话，我们玉莹又长得漂亮，女儿肯定会像小公主一样。别生男孩，像他爸小时候那样淘气就糟了。”
沈玉莹倒也不恼，心直口快：“男孩也有好的啊，像小叔一样不就挺好的嘛。”
说完才发觉气氛瞬间尴尬。她毕竟还在读书，性格难免天真些，觉得反正是一家人，孩子像谁不都很正常吗？但桌上的亲戚都不单纯，生孩子像亲戚，这说的是什么话。
有几个亲戚都笑了，齐刷刷看了任瑛一眼。似乎他们到这时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意识到还有这么一个人。
沈玉莹发觉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别误会，我是说，男孩子像妈妈也很好，我希望我儿子也像我。”
“这孩子。”明美更是尴尬。
“赶紧吃饭。”任瑄比母亲还尴尬，催促妻子不要再说了。
“对不起呀。”沈玉莹发现坐对面的任瑛被亲戚调笑的眼神盯得脸红，伸了伸舌头道歉。
兄弟两人的感情比外表的不神似更加微妙。父母生育第二个孩子时任瑄已经四岁，小孩子的天性便是争夺父母更多的爱。四岁的孩子生怕刚出生的弟弟夺走父母对自己的关注，想方设法用他那聪明的脑瓜吸引爸爸妈妈的注意力。
他还偶尔因为妈妈的分心，故意把年幼的弟弟弄得大哭。虽然年纪大一些之后自然有了兄长的担当，凡事都懂得要让着兄弟，但迥然不同的性格已经自然而然让两个孩子在父母的心目中有了差别。
跟缠着妈妈讲故事、拖住爸爸做游戏的大哥不同，弟弟吸引父母注意力的方式是趁父母不在身边，用口红和马克笔画满一面墙，或把刚刚整理好的东西全部弄乱。这只能换来更加严格的管束和教育。
天长日久，亲戚朋友们也都知道了任教授家两个孩子，一个开朗聪明又优秀，一个性格孤僻爱捣蛋。
妈妈明美是个要强的人，很注重孩子在外面的表现和在亲戚朋友眼中的样子。从小到大，她都对小儿子很不放心。
“大少爷回来了？这次住几天啊？”
任瑛对舅舅的这种寒暄可谓是打心里不喜欢，因此没回答，只是皱了皱眉。
小时候因为恐惧人多的场合，坐在亲戚聚会的饭桌上大哭特哭，不论父母怎么呵斥都停不下来。亲戚们都笑：“这孩子脾气真大，连吓都吓不住。”再加上妈妈经常抱怨他任性和调皮捣蛋，因此舅舅便说他是大少爷脾气。
“恼什么啊，还那么大脾气，我只是开个玩笑。”可能觉得有些尴尬，这位舅舅又开始往回找补。
毕竟是儿子，明美也觉得说得太不合适，自家人还是要为自家人说句话：“哥，我们任瑛没恼，是你这玩笑开得太不合适。他年纪也这么大了，不爱听也不说话是有修养的表现。”
被妹妹抢白了，明美的哥哥只好脸红笑了笑：“都多少年没见了，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小时候呢。”
“小美，你们老二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看他送的礼物，那个一对的手表，昨天在你们这边的商场里才见过，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万呢。”小姑这一句话，让亲戚们顿时把注意力全放任瑛身上了。任瑄吓得叉子都差点掉了，什么东西？一百万？
虽然他们家也富裕，但是结婚礼物送这么贵，也超出了家里的消费水平。
明美和任教授也很意外，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气氛僵持了几秒。
“……噢，他啊，搞法律的，他是律师。”算起来，这是明美第一次笨拙地向亲戚们介绍任瑛的工作。
“当律师这么有钱啊？一个月挣多少钱？”小姑露出意外惊喜并羡慕的目光。明美和任教授确实不知道他能挣多少，只好看了任瑛一眼，叫他自己回答。
任瑛选择了高技巧回答：“这不好说，多的时候也有少的时候也有。”
“那送个礼物一百万，肯定不少吧。怕说出来吓坏我们啊？太谦虚啦。”小姑意犹未尽说着，还碰了碰身边的大姑，“你们家小诚也是做这个的，怎么没这么多钱？”
大姑顿觉没趣：“小诚是法务，他们不一样的。他们这个门槛高，也累吧？”说到最后一句看了眼任瑛，任瑛马上回答：“是挺累的，经常加班。”
“我听说这方面工作都熬年头，资历很重要的。你工作也好几年了吧？当上合伙人了吗？前景怎么样，老板看重你吗？”
舅妈这一连串灵魂拷问，任瑛不知道先回答那一句才比较好：“刚升合伙人，还可以。”
“哎呀，了不起呀。”这位舅妈还是懂行的人，马上吹捧明美，“小美你可真厉害，俩儿子一个比一个争气。”
明美虽然喜欢听真心实意的夸，但她此刻确实别扭，且有些许难堪。她对自己的孩子太不了解了，甚至连他的行业、职位、工作性质和收入都不清楚。这一切都源于那份自始至终的不认同，以及不认同带来的小心翼翼。她更没想到自己和家人都不认同的儿子在别人眼里如此优秀，甚至比她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还要优秀。
对那两块表念念不忘的小姑更是孜孜不倦地夸任瑛：“他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一样啦，好奇心强，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从小就聪明，我记得任瑄喜欢出去玩，他就喜欢安静喜欢看书，爱读书的孩子有出息。”姑父也跟着起哄。
明美笑得很僵硬。虽然他们夫妻二人对书卷气很执着，既不喜欢跟人跟规则打交道的事业也很不喜欢铜臭味，亲戚们在孩子们小的时候也总以学习成绩优秀与否、待人接物乖巧与否来考量谁更优秀，但在世俗人眼里果然有钱了就什么都成好的了。
当初任瑛一个人留在国内读书的时候他们谁没说过这孩子任性？放着金光大道不走，越走越回去。这才几年啊，他就成亲戚们眼里最优秀的了，就连第一次见面的沈玉莹心里都觉得他好。
但明美也不否认如今他说话老成，仪态和教养确实很好。而她对儿子的印象固执己见地停留在小时候的顽固任性和捣蛋上面，面对亲戚的夸奖理应面上有光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想到这一切不是出于自己的精心培养，反而是冷落与不认可造成的早熟，被现实否定的失落与被迫重新审视关系的尴尬令她感到沮丧。小说娃 .xiaoshuowa.
任瑄虽然觉得多年未见，大家把弟弟作为讨论对象也很正常。不过今天是他结婚，而且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在异口同声夸赞任瑛，他也跟着窘迫起来。
毕竟两兄弟从小在比较声中长大，他已经习惯了处处比兄弟要强的事实。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输给”任瑛，没想到却是在结婚这种场合……
“事业这么成功，个人的事情也别落下。”坐在主席位的姑奶奶终于说话了，老人思想还是保守些，“还没结婚呢吧？要快点！”
任教授低头吃了半天一言未发，这时候说了权威性的一句：“该找也得找，一个人单着没有意思。人到了什么年龄就要做什么事，别跟你哥一样叫我们操心。”
任瑛偷偷看了一眼任瑄，发现任瑄也在看他，一言难尽的眼神。他能理解任瑄，从小在校园环境长大，又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父母这么规矩的人，做什么事情都难免要在规矩上盖层规矩。
兄弟俩的性格大相径庭，父母不了解他，可能以为他的个人生活跟任瑄差不太多，都是在管束下一本正经，不存在私生活的那种。有时候任教授和明美都怀疑孩子管得太严了，是不是都对恋爱产生恐惧了。
毕竟是兄弟，跟父母的社交账号权限都不太一样。任瑄知道他弟弟没那么清水，只不过没跟父母说，毕竟他打心里也有点羡慕，但这份羡慕也是不能说的。
明美没有任教授那么直脑筋，她心里知道没那么单纯，只是不想管也干脆不想相信，省得闹心。但这次不知是听了任教授的话有所心动，还是想找个契机了解一下疏远了一些时日的儿子，突然冲任瑛发了问：“你是不是谈朋友了？”
任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在犹豫，明美又问：“是不是那个秦小姐啊。”
一提到秦时月，任瑛明显局促起来。
是该承认还是不承认？承认的话，两个人现在确实没在一起。可如果不承认，心里却……
任教授也放下餐具，一边擦嘴一边盯着。
“是。”他竟然承认了。
“那个秦小姐说你们是朋友，你们搞地下情啊？瞒着家里，你够有主意的。”明美抱怨道，“我也不管你。你要是不带回家，以后结婚家里也不帮你办了。”
任瑄苦笑，这种隆重的家族式婚礼他也不大想办啊。如果可能的话他只想邀请同事朋友，办个小型聚会。
“不着急，男孩子年纪大一些再结婚也没关系，能挣钱就行啊！可以慢慢挑。”
“不用父母操心多好啊，不像我家那个，这么大年龄没对象，工作也不行，简直操碎了心。你们家老二这么优秀，长得也好看肯定不少女孩子追，别挑花眼了就好。”
亲戚们七嘴八舌的，口风简直宽容极了，从小到大那些略显刻薄的评论似乎从没在他们嘴里出现过一样，一日之间无影无踪。
“今晚就别回去了，多请一天假。一年到头好不容易陪陪家人，你们老板肯定也能通融吧？”任教授今天跟任瑛说话的口吻似乎格外温和了一些。
反正距离不远，明早走也来得及，任瑛也破例没有马上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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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附近的街景和门脸并未改变，但庭院已经翻修过了，屋内陈设也是焕然一新，毕竟家里增添了新成员，格局也有所变化。
因为早早离家回国读书，任瑛在这里居住的时间并不算长。
选择回国有两重原因，一是在本地法律专业的教育经费很贵。任教授和妻子本来就对他的想法不太认可。像他们这样略微传统的家庭，对子女进入自己没有接触过的行业都持怀疑态度，虽然嘴里不说，却侧面表示没有这笔学费。
钱当然不是掏不出来，但对于家里却是很大的开销。搞科研也要不少钱，他们更愿意花钱供子女走正确的路。如果返回国内读书，他们就不可能再说拿不出学费了。
其次也想远离家庭，不想再被比较，也不想再面对无形的冷落。表面上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实际相处起来只有三个人能融洽地交流，一旦第四个人加入，就像点燃了矛盾的□□，冷场的□□包。
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就算没有从小如同高山仰止的哥哥，在父母面前他也是失败品。在这一层面上任瑛还要感谢任瑄，如果没有让严厉的父母满意的兄长，他可能都背负不了父母的期望和失望。
他知道尽管大哥有时也会觉得压抑，却有自己的幸福之处，他从小到大获得了父母大半的关注和完整的爱，长成了光芒耀眼的人。
而任瑄感到有些压抑的时候也会羡慕他，他有自由。尽管失去了家人的认可和父母的庇护，一个人走向了未知的风浪之中，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种代价未尝不算值得。虽然小时候任瑛比起哥哥处处显得羞怯拘谨和胆小，但他喜欢冒险，这样的生活适合他。
婚礼一天格外劳累，沈玉莹早早就睡下了。任瑄轻手轻脚回到楼下客厅，见任教授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旁边放着一杯咖啡。任瑛穿着父亲的浴袍坐在另一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看，而母亲明美则是在厨房里忙碌，正在给丈夫准备宵夜。
一家人这么安静地在一起的景象，大概要追溯到十五年前了吧。
若是放在以往，父亲肯定会唠叨：“把自己弄那么累，也挣不到多少钱。国内工作竞争多大，现在拼的不就是体力吗？拼体力总有老的那一天，学问才是本钱。”
母亲会边做事边附和：“说这些没用，他从小就逆反，迟早有一天自找苦吃。”
今天很意外，两个人谁也没说抱怨的话。
“明早几点的飞机？票还没买吧？早上在家吃了饭再走吧。”任教授一边看报纸一边唠叨，抬头看见任瑄下楼了，便起了身，“我去冲个澡，你们好好聊聊。”
任瑄看得出，父亲可能是想找点话题。今天的婚宴上亲戚们一致把任瑛夸上了天，虽然消解不了他们内心的不认可，但客观上至少证明他过得不错。既然过得不错，就由他去吧，想主动冰释前嫌，却发现无从开口。
这么久不好好交流，即便是坐在一起也生疏了，生怕说错话。局促之下，任教授又仓促离开了现场，毕竟想重新拾起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有些东西错过了，有可能再也捡不起来了。
“以后还是常回来吧，在外面漂着不好。”任瑄打了杯咖啡坐下，“你看家里也已经翻新了，你的房间都还在，还可以重新装饰一遍。你现在干得也不错，再想上升可能还得等几年。正好趁这个机会续个学历，回来工作，也算走得更高了。”
任瑛意味深长地笑了：“还是算了吧。”
他的房间确实还在，只不过多时没回来，早就被今天放一点、明天放一点，当成家里的杂物间了，重新装修后更是如此，婚礼前夕也没来得及收拾出来，因此他今晚都只能睡客房。
任瑄以为他心里还在责怪父母当初的忽视与冷落。这也怪不得他，但家人毕竟还是家人：“有家总比没有的要好。人的一生有时难免大风大浪，不管你在外面怎样，只要想到还有处可去，这里都是你的退路，你心里也会踏实些。”
退路……他没想过，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谈什么退路。就算有，那也应该是自己的家，总不能再退回父母身边来吧？
“你结婚了，没打算自己过吗？”
没想到任瑛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任瑄愣了愣，又干涩地笑了笑：“当然想过……等有了孩子再说吧。”
任瑛点头心领神会，有时候承载太多父母亲的骄傲和希望也并不太好。
“我自己习惯了，跟家人在一起反而不习惯。”
“好吧，”任瑄也不勉强，虽然有点遗憾，“爸妈也是有点后悔的，当初确实对你不够公平。但是现在……可能具体原因一时也说不清，不能好好给你一个解释。”
“本来也不需要解释。”他笑了，笑得还有些腼腆，“小的时候确实会很在意‘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我’。可人到了一定年纪，需要在意的就不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办。因为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本来就没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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