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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慕少衍失魂落魄地坐在回廊的石阶上，脸上放空了表情，眼前一会儿是千语不带阴霾的温婉笑颜，一会儿又是白衣女子带着面纱或毫无感情或满含恶意的双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间的，更不知夙语现在情况如何。
脑中的空白过去之后，反复响起的，只有对方那句“曾经被我吃掉的那些灵魂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就不一定了。”
难道说，小语的魂魄真的是被夙语吞噬掉了，所以自己才能在她身上看到小语的影子么？所以，千离才会在这七年间一无所获，始终无法寻得小语的魂魄么？
不，不会的。不可能是这样。
小语她，小语她不会就这样不存在了的……
如果真是那样，他情愿她就是夙语。哪怕变坏了，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也好过上天入地，再无她的一丝一毫踪迹。
“大叔，你怎么啦？”淋够了雨的少女坐到他身边，双手托腮，歪头看着他，“自从去看了那个女的之后，你就好不开心的样子。”
慕少衍低头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抬手压上她的头顶，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想笑就别笑了。”少女不高兴地偏头把脑袋从他掌下移开，“笑得比哭还难看，丑死了！”
慕少衍：“抱歉。”
“怎么，大叔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慕少衍眼中现出几分疑惑：“？”
“既然没有，那你道什么歉？”少女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人类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慕少衍看着她，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襄遥，谢谢你。”他再次摸了摸她的头。
“说了多少遍了，不许摸我的头！”少女瞪着他，看着他嘴角浅浅的笑容，有些不能理解，“人类果然是很奇怪的生物。”
“吱呀”一声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人一灵回过头去，正看见青衣男子自那房间走出，带出一身清冷的寒意。
慕少衍急忙站起身来，“前辈。”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放心，有我家主人在，你的那位红颜暂时死不了。”跟在后面出来的红叶似乎早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微笑着说道。
“多谢前辈，多谢姑娘。”慕少衍弯腰对青衣男子鞠下一躬。
青衣男子目光淡淡地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对红叶道：“我该走了。”
红叶脚步顿了顿，一把撑开的红色油纸伞出现在手中：“主人此去一路小心，安全为上。”
“嗯。”接过红叶递过来的伞，青衣男子微微颔了下首，抬步便要离开。
“前辈留步。”慕少衍忽然叫住他，“前辈可是要去冥河彼岸，可否允晚辈一同前去？”
青衣男子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睛定定看了他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为何？”
慕少衍先是一怔，随即才道：“阿离如今这般模样，身为兄长，我总得为她做些什么。”
青衣男子神情淡漠：“大可不必。”
“我不会拖前辈后腿的。”慕少衍忙道，“我只是希望能帮上忙而已。”
“你留在此处照看阿离即可。”青衣男子并不松口。
“可是前辈……”
慕少衍还想劝说，却被青衣男子直接打断：“你该知晓，冥河彼岸唯生魂可入。”
慕少衍愣了愣，“可前辈不是……”
青衣男子淡淡道：“我与你们不同。”
慕少衍以为他说的是身为召魂师与寻常人以及修仙者有所区别，就没有多问。想了想，道：“我可以元神出窍。”
青衣男子看着他：“若是如此，你一旦在那里出事，结果将如何，你可清楚？”
“清楚。”
青衣男子没再说什么，转头几步走入雨幕，“若能跟上，便来罢。”
话音落时，人已消失在雨中。
“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可就跟不上了。”见慕少衍还愣在那儿，红叶忍不住笑着提醒。然文吧 enba.
“大叔你真要去那什么冥河彼岸呀？”襄遥抓了他的胳膊，不太放心地看着他，“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你不是说冥河彼岸生魂过去便不会如何吗？”慕少衍冲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我以元神前去，便与生魂无异。不必担心。”
“但是……”见他神情坚定，显是已然下定决心，少女咽下了继续劝阻的话，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还小，不该陪着我一起冒险。”慕少衍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在这乖乖等我回来就好。”
襄遥还想说什么，但慕少衍已越过她进了暂住的房间。片刻后再出来，便是元神离体的状态。他弯腰对红叶行了一礼：“阿离和襄遥就拜托姑娘代为照顾了。”
红叶轻轻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而被他拜托给红叶的少女却不高兴，鼓起脸颊偏头看向别处，一副“我很生气”的模样。
慕少衍笑了笑，伸手按了下她头顶，继而便消失了身影。
“死大叔，臭大叔！讨厌死了！我才不会担心你呢！”少女恨恨地蹬了下脚，稚嫩的脸上，却忍不住浮现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
几息之后，慕少衍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外的彼岸花海之中。远处，撑着红色油纸伞的青色人影在淅沥的雨幕和暗沉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模糊。
与人身来此的感觉不同，元神对气息的感知显然更加灵敏。漫天彼岸花海中，涌动出某种特殊的灵力，在一株又一株的花枝中不断传递，形成一首奇妙的乐章。
慕少衍随着那流动的气息轻身飞向花海深处，随后落在隔开了两岸的冥河边上。
青衣的男子停步在河岸处，清冷淡漠的声音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响起：“你现在后悔，回去还来得及。”
慕少衍上前两步追上青衣男子：“晚辈既已做下决定，便不会后悔。”慕少衍如是回答。
青衣男子便不再多说，抬腿向前一步，直接踏向平静的河面。
“前辈？”慕少衍见状，不由奇怪地叫了一声。
青衣男子稳稳立于河面，声音依旧冷漠：“跟上。”
“哦。”慕少衍连忙提步跟上，却见眼前景象一晃，眨眼之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冥河彼岸，眼前是同此方城外一样的彼岸花海，但其中流动的气息却与那边的平和完全不一样，隐隐给他一种霸道暴戾的感觉。
而头顶原本还在飘落的雨丝，也在那一瞬间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挂在漆黑夜空之上的皎洁明月。
慕少衍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隔着宽阔平静的河面，只见满目红色延伸至黑暗深处，早已不见此方城踪迹。
“既入彼岸，便归虚无。”青衣男子手中的油纸伞消失不见，他淡淡提醒道道：“此地花海会窥探人记忆，令人想起此生最不愿记起之事，你注意不要碰到它们。”
“嗯？”慕少衍有些意外，“它们不是普通的彼岸花？”
“不过是披着彼岸花的皮罢了。”青衣男子冷声说着，自己却是缓步走进了彼岸花海。
“前辈？”慕少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前一句还提醒自己不要碰到那些彼岸花，后一瞬自己却一脚走了进去。
青衣男子没有理他，耳畔仿佛响起了一声声求救：
“师兄，救我……”
“师兄救命啊……”
“师弟……”
他的思绪不禁回到昨夜。那时的他，初初来到彼岸，尚不知晓此处彼岸花的不同之处，还以为他们同此方城外的彼岸花一样，只会对魂体起作用。谁料一踏入其中，眼前便出现了青梧山上的画面。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师兄弟姐妹在他眼前被杀害，鲜血染红了整个青梧山，无数鬼影盘踞其中，整个世界像是只剩下了黑白两色，喊杀之声与惨叫□□交错在一起，组成一幅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而在那黑色聚集之处，却有黑衣的少年静静站在房顶，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稚子般纯真的笑容，一如无数个清晨或午后他呼唤自己时的模样。
“师兄，你回来啦？”
少年歪了歪头，好似只是在欢迎他回来一般。
带给他的，却是此生再不愿提及的噩梦。
大抵是因为他被勾起了那段回忆，那朵被他无意中带回此方城的花，也沾染上了那些记忆，才会让红叶想起了师父死时的场景罢。
青衣男子闭了闭眼睛，将飘飞的思绪收回，然后淡淡看了慕少衍一眼，道：“此处为去往彼方城必经之路，你且小心，不碰到花即可。”
言罢，身影已在几丈之外。
而他走过的地方，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小路正慢慢铺展开来。小路两边的彼岸花一簇接着一簇，轻轻摇曳着花枝，一不小心就可能攀上行人的脚步。
“彼方城？”慕少衍怔了怔，这才知道此行有明确目的地。他抬起脚步，正要踏上前面的小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白影。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就见不远处白影攒动，许多生魂正慢慢走向花海深处，其中甚至还有几个眼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