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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安然怕是什么都告诉你了。”李云盯着他好一会才淡淡开口：“不过真是可惜，你还没来得及告诉安遇，她就出事了。”
不是没告诉，而是来不及告诉。
若是对方告诉安遇，加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那么他便会将此事与王家主商量，而王家主会因为爱女心切，不顾的跑去衙门理论，怎么可能还会跟县衙谈话。
安竹沉默的看他，宛如那是一具尸体，而不是让人敬爱的县衙老爷，他并未回对方的话，而是步伐沉履缓缓走到面前。
“李云，可曾后悔？”
从头到尾，可有悔过之意。
男子闻声抬眸，细长的双眼微眯弯起：“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你还这么天真！”
他的笑声深沉又压抑，却似是发自内心，老人面容上的褶皱蹙在一起，本该是副慈爱的画面，现在却变得诡异至极。
这样的面容让姜月柒不由得想起鬼屋中当小丑卸下面具的模样，在阴暗无光的屋内，面前人的一举一动，将随意挑拨人的心弦。
而现在就算没有那样的场景，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所传出来的气质。
安竹并没有想象中会发怒，只是静静看着任由那声音传入自己的脑中，刺痛耳膜，就如同当时看到尸首时，神情恍惚的那一刻。
皎月衣摆流动落在地上，与阴暗和被制止的男子成为对比，他一双清白如同明月的眸子看着对方，干净的少年蹲下，一字一句说道：“那么，你可知道，白枫是为了你才去青楼做工，而所有的工钱，都一并给予梁先生。”
“不然，你还真以为，梁家会不求回报的照顾一个孩子当年那么久？”安竹声线清冷缓和，带着淡淡的暗哑，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子一般，将对面的人击个七零八落。
“梁家虽是自立了书塾，但也不富裕到哪去，而且当时梁先生虽小有名气，但面对领养一名孩子，还是有心而无力。”
书香门第最是清廉，那教书先生当时也刚立不过短短几年，虽称不上太好，却也算是名声在外，但面对一个忽如其来的孩子，想让他独自照顾，怕也是道难题。
表情还未转换过来的老人，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垮下来，对上那道视线，眼底竟多了一丝神色。
很异样的神色，那是他连第一次杀人都未出现过的，但身旁的姜月柒看得清清楚楚，是惊恐。
她看到，李云看着那人的眼眸中，全是害怕慌乱，甚至有一丝想要逃避，他在害怕，害怕安竹将自己未知的真像说出来。
忽的，地上的人又大笑起来，满是鄙夷：“随便编了个故事，就想让我后悔，你以为你是井市里说书的吗？”
“嗯，空口白话是没有说服力。”安竹静静说道：“不过，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真的被抛弃在学堂，难道梁先生就不会找当时的县官，或是让人去找白枫。”
“但他没有，只是一声不吭的将你留了下来，这样做只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外面正乱，不好找人，二是因为白枫早已与梁先生达成了共识。”可乐文学 x.
姜月柒算了下时间，才发现当时恰好跟当年齐国之战结合起来，当时人心惶惶，失踪人口不在少数，就连达官贵爵走在路边都能被人掳走。
又有哪位官员肯放下朝廷给的任务，而大张旗鼓去搜查一名寡妇。
再者若是真的开始搜查，传到齐国探子的耳内，官员不去找官眷，而是去找一名平民百姓，那么白枫处境怕是更加危险。
李云一愣，相比方才也是想到了这些，就算当日自己被送到县衙，也会被赶出来，也就是那样，他自始至终都未曾考虑过，梁先生当时为何不让人找。
“当年齐国战乱，处处都是流民，很多人就连生计都难以维持，梁先生虽然很心疼你母亲，但迫于形势却也逼不得已。”
因为当时要培养一名书生举子，真的是太难太难。
但一个连温饱都无法顾到的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人们所说的人中龙凤。
当时间回溯到近五十年间，一切又将便得沉静。
白枫下定决心时，已是深夜，她垂眸望着枕在自己膝盖的小人，都能感到对方身上穿来的热气，乌黑的头发柔滑至极，身上的衣衫粗布麻匹，与那张精致的小脸，显得格格不入。
许是做了噩梦，那眉毛紧紧蹙起，在温柔的手抚摸下，才淡淡松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女子看着他良久，一滴清泪落在颊间，抬眸看着身侧褴褛的布条，耳边传来的是失修已久而漏雨的屋顶，水滴落在罐子中的声音，清脆白凉，很是好听。
但再好听再温柔的怀抱，都不如让心爱的人过上好的生活，白枫出身不高，所学的诗书也寥寥无几，但她明白，李云不能如她这般浑浑噩噩过着，可自身却又不能教育指导。
她不想让李云就这么过上一生，孩子成长最关键也是性情形成的时间，便是在幼时，这时也是战乱，母子两人蜗居在这要破不破的房屋中，被人推翻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白枫轻轻抚着他柔软的发丝，本该白皙纤细的手现在染上了些冻疮，变得有些红肿，掀下眼帘，细长的睫毛轻摆。
她生得白皙，虽在女子中不算惊艳，但长得清秀，似小家碧玉，倒有种清新如流水的气质。
这样的女子在南城并不少，但却也不会去做那档子事，一是因为自尊，二是因为贤淑。
死守贞节牌坊。
不过，在这战乱，生计都无法守住，南城离得长城又近，若是齐国冲过来，那么南城便是长城最后一个护盾。
本就黑暗阴沉的小屋，就连最后一丝光亮都被熄灭，蜡滴落在地上，夹杂着潮湿的泥土，坐在木板上的女子，一遍一遍的摸着男孩的发丝，视线从未离开他身上。
像是要将对方的模样，谨记在心。
毕竟以后，可能再也无法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