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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
高张二人横坐左右,中间隔着『一座山』的距离,见李春芳进来,张居正放下笔,轻笑道:
「首辅回来了啊,正巧漠北有文书送来,下官正想与大人商讨一下如何票拟。」
高拱也放下笔,抬头颔首示意。
李春芳笑了笑说:「太岳客气了,以你的才干何须与我商讨?」
张居正正色道:「李大人是首辅,下官当然要尊重。」
高拱撇撇嘴,低头继续票拟。
李春芳略作思忖,道:「肃卿,你随我来一下。」
高拱一怔,却见李春芳已然向外走去,只好起身跟随……
「肃卿,永青侯进京了。」
「永青侯……」高拱诧然,继而明悟了什麽,「李大人的意思……您已见过永青侯了?」
「嗯。」李春芳直言不讳,「不仅见了,海瑞与徐家的事也说与了永青侯,肃卿你可想知道永青侯怎麽看?」
高拱心中没底,「还请李大人明言。」
「永青侯内心深处还是偏向你,偏向海瑞的,可凡事过犹不及,我不是劝你得理要饶人,但总要为大局着想吧?」
「李首辅是让下官不要再揪着徐华亭不放了?」
「只是建议,只是为了大局。」李春芳认真道,「肃卿兄性情直爽,可绝非下面人传的那般心胸狭隘,从始至终我都明白肃卿你非是公报私仇,而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
表达完赞赏,李春芳话锋一转,道:「可话说回来,张太岳真就是损公肥私吗?」
高拱默然片刻,问道:「永青侯怎麽说?」
李春芳当然不会假传李青意思,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他,一句「真让永青侯明说?」,便让高拱无话可说。
「抓紧时间票拟,忙完随我去连家屯一趟。当然了,这也是太上皇的意思。」
高拱叹了口气,点点头。
回到殿中,李春芳又道:「太岳随我来一下。」
张居正放下纸笔,随他走了出来。
李春芳笑呵呵道:「肃卿性子急躁了些,若先唤太岳你出来,怕是他要多想了,本官可没有厚此薄彼之心。」
「李大人客气了,下官明白。」
李春芳点点头,说道:「永青侯回来了,就在连家屯儿,我从那儿回来,与他说了海瑞与徐家的事,永青侯……震怒非常。」
李春芳神情严肃,道:「按永青侯的话说,朝廷抄徐家的家都不为过。」
张居正微微一惊,「当真?」
李春芳当即把永青侯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太岳若是不信,下午可当面问永青侯。」
张居正苦笑摇头,他太清楚李春芳的性格了,知道他万不会假传永青侯的话,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可却仍感到奇怪。
永青侯不是这麽极端的人啊?
为何在此事上,如此上头,简直跟高拱没区别……张居正思绪飘飞,猛然意识到了什麽,心道:该不是永青侯故意如此,好提前降低我的心理预期……
「太岳,太岳……」
「啊?啊,李大人请说。」
李春芳还当是他心情忐忑紧张,温和道:「永青侯还是会顾全大局的,退一步说,即便永青侯执意对徐家动刀,也万不会牵连太岳你。」
顿了顿,「本官也不会袖手旁观。」
张居正收拾了一下心情,拱手致谢。
为二人提前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李春芳没有立即进殿,而是负手而立,仰望天空,喃喃道:
「唉,首辅风光,首辅亦难当啊。」
……
末时。
院门敲响。
「进!」
李春芳看了高张一眼,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李青正倚在檐下的躺椅,手持小说话本,提前说道:「不用虚礼了。」
接着,指了指一边的三把椅子。
时下阳光正好照到檐下走廊,最适合晒太阳,三人拱了拱手,依次落座。
李春芳离李青最近,瞧见话本内容,他不由目光一凝,接着,抿了抿嘴,恢复平静……
小半刻钟之后,李青合上话本,直起身子看向三人,道:
「其实也没什麽可说的,是非对错显而易见,海瑞行事刚猛了些,却也不为错。」
没有铺垫,没有和稀泥,李青上来就直接定了性。
高拱激动,张居正默然,李春芳平静,三人却都默契的没有表达观点。
接着,李青又说:「清丈田亩是大事,治水也不是小事,都是为国为民。」
闻言,高拱激动敛去了几分,张居正心情轻松了许多。
李春芳还是稳坐钓鱼台。
李青相对偏向高拱的定完性,说道:「你们有什麽想说的,亦或想法,也可以说一说,李首辅说的终究不如你们详细,太上皇让我做和事佬,我也不好不作为,有什麽说什麽,高大学士先来吧。」
高拱站起身,走向李青两步,说道:「朝野都说下官是公报私仇,故意针对徐家,今日永青侯当面,下官有言直言。」
清了清嗓子,高拱傲然说道:「若说私心,下官的私心就是上为国,下为民,名垂青史,仅此而已。」
李青颔首:「谣言止于智者,世间最不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人,高大学士无需在意。」
听到如此之语,高拱大为轻松。
长长呼出一口气,高拱似要将所有的愤懑与委屈吐尽,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徐大学士当然有功于社稷,可有功的只是徐大学士而非徐家。昔年,内阁三杨,杨荣丶杨士奇,一样有功于社稷,可杨荣的后人祸害乡里,杨士奇的儿子更是草菅人命……由此可见,将一个人的好与一个家族绑定,是为大谬。」
李青颔首。
高拱继续说道:「民间传闻松江府徐家为徐半城,传闻虽不可尽信,却也非空穴来风,当然了,富无原罪,可徐家实质性兼并土地却是不容姑息,说什麽不会瞒报田亩,会足额交税……这完全就是在诡辩。朝廷还田于民也是清丈田亩之国策的一部分,用得着经由他徐家?」
「下官倒不怀疑徐大学士会糊弄朝廷,徐大学士在时徐家可以如此,徐大学士不在了又当如何?」
「耕地交给官绅打理来的好,还是交给百姓来的好,不言而喻!」
高拱瓮声说道:「徐家必须还田于民,这点没商量!!」
李青见没了下文,问:「说完了?」
「说完了。」
李青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高拱大喜,正欲趁热打铁,却听李青又说:「张大学士,你也说说。」
这一句「张大学士」,让张居正浑身刺挠。
张居正站起身走至李青面前,作了一揖,道:「肃卿兄的顾虑,下官亦深表赞同。」
「既然赞同,张大学士何以唱反调儿?」刚落座的高拱,立马说。
李青笑呵呵道:「高大学士稍安勿躁,且听张大学士把话说完。」
高拱悻悻闭了嘴。
张居正沉吟了下,说道:「官绅之家素来享受优待,这既是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千百年来的世情,海瑞与徐家之事一个处理不好,京师丶应天府丶大明各省丶府丶州丶县,必将迎来震荡,谁都有退下来的时候,徐大学士风评极好,且有功于社稷,如徐家都被那般对待,人心必然离散。」
高拱还想再说,却被一边的李春芳拦下了。
张居正继续说道:「诚然,即便徐家轰然倒塌,从长远来看,也不是什麽大坏事,可短期必将遭受强烈的阵痛,如只一个徐家,只一个松江府,那倒也还好,可一旦对徐家动手,必激起连锁反应,蔓延至大明各省府州县,倘若整个大明陷入阵痛,即便未必是长期阵痛,大明也万万承受不起。」
张居正严肃说道:「大明很强大,大明也很脆弱,破而后立说起来容易,可当它大到一定程度,真若破了,就真立不起来了。」
一边,高拱不顾李春芳的劝阻,冷哼道:「不敢苟同!」
李春芳:「……」
这次,李青没有急着输出观点,转头看向李春芳,道:「李首辅,你怎麽看?」
「这个……」
李春芳开始酝酿话术。
少顷,
「肃卿想的是以点带面,太岳想的是大局为先,出发点虽不同,却是殊途同归,没有高下之别,更无对错之分……」
「说点乾的吧。」李青没好气道。
「呃……是。」李春芳面上一热,沉吟着说,「以下官之见,对松江徐家还是要敲打一番的,但要有个度才行,肃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太岳说的也不为错,松江府还是需要徐家的,一般的商绅承接不住,也填不满徐家倒下留出的空缺。大资本丶强经济,两者之间不可或缺任意一方,时下,大明仍在上升期,还未进入平缓阶段,至少眼下不宜大动干戈。」
「如若李家承接呢?」高拱说道,「同样是大资本,李家就没兼并土地。」
这话非是在讨好李青,而是高拱的真心之语。
李青失笑摇头:「李家虽无垄断兼并之举,却有垄断兼并之实,李家再野蛮扩张下去,不出二十年,就真成了一枝独秀,于国于民,这非是好事。」
李春芳丶张居正连忙道:「永青侯大公无私,下官五体投地。」
高拱抑郁难平,痛心疾首道:「难道就这麽坐视不理?」
李青看向张居正,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