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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两天,夏莓都和外婆待在一起。
似是为了让她从那些过往中脱离出来,心理医生也这么说,外婆还带她去郊区的泥洼里钓小龙虾。
夏莓嫌脏,蹲在草地里不肯下去,最后还是外婆她老人家自己钓了一盆的小龙虾。
虽然没亲身参与,但置身于田野中,被干净的风吹拂着,夏莓觉得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到周日晚上,她才收心准备做这次的周末作业。
做物理卷子时碰到难题,她拍了照片给程清焰发去,却迟迟没等到他回复。
夏莓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么早就睡了吗?
夏莓没再继续发,只是将剩下的试卷都做完,洗完澡出来程清焰依旧没回复。
居然睡这么早。
夏莓有点吃惊。
不过反正不会做的题也不多,等明天去学校了再问他也来得及。
第二天一早,外婆陪夏莓去学校。
路上夏莓劝她以后还是回去住,反正平时也有司机接送她,外婆虽然不舍得但也明白自己年纪大了,体力不行,留在这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最终还是答应了。
“夏振宁对你怎么样?”外婆问。
夏莓一顿。
换成以前,她一定认为夏振宁不好,但那次之后,夏振宁对她的确没得挑。
虽然过去的伤害依旧无法弥补,夏振宁和她之间的父女情永远都嵌下了沟壑,但夏莓只是,忽然觉得,无所谓了。
她笑着点头:“还行吧。”
“真的?”
“嗯。”夏莓说,“而且我很喜欢我哥,他对我特别好。”
“那女的的儿子啊?”
“嗯。”
“小伙子确实看着不错。”顿了顿,外婆又咕哝道,“那女的看着也是会顾家会照顾人的,怎么就看上你爸?”
外婆和夏振宁之间的恩恩怨怨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消了。
夏莓听着只觉得有趣,笑道:“可能因为夏振宁挺帅的吧。”
外婆撇撇嘴,抬手摸了摸夏莓的头发:“也是,也就这点用处了,不然我外孙女也不能长这么漂亮。”
到校门口,夏莓还指了指头顶挂的横幅:“你看,这个就是我哥!”
“保送了啊?”
夏莓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头:“嗯!”
“这么优秀啊,那你好好跟他学学。”
“我知道。”
夏莓跟外婆道别,走进教室,视线去看那个座位,程清焰还没来。
然而,直到早自习结束,程清焰也没回来。
夏莓这才觉得不对劲,下课后就给他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她眉心蹙起,转而给夏振宁打电话。
“喂,莓莓,怎么了?”夏振宁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的疲惫,嗓子都哑了。
夏莓一顿:“你没事吧
?”
“没事,就是倒春寒,有点着凉。”夏振宁笑了下,尽管笑得很敷衍,“找爸爸什么事啊?”
“程清焰是生病了吗,我看他今天没来上学。”
夏振宁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哥都保送了,还上什么学?”
“可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信息也没回我。”
“哦,是这样,他那大学临时来通知,说是要集训,他前天就连夜买了机票去北京了,封闭集训,不能带手机。”
夏莓皱眉:“集训?他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哦,那边的通知很突然,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这不最近事情多,我给忘了。。”
到中午,期初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程清焰,一如既往遥遥领先的第一名。
夏莓听到布告栏旁几个女生称羡地讨论,说他都保送了怎么还要参加考试。
而夏莓第一次真正考进了前200名。
164名,再次成为全校进步幅度最大的人。
换作平时夏莓看到这个成绩肯定又要翘尾巴,但今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想着刚才夏振宁说的那些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程清焰怎么会什么都不跟她说,就去了北京?
她沉默着回到教室,拿出手机,头磕在桌沿,慢吞吞地点开[智齿]的聊天框。
[夏日草莓:哥。]
[夏日草莓:我考了第164名。]
[夏日草莓:你答应过我考进前200名就要给我奖励的哦。]
一如既往,没有回复。
整整一周,程清焰都没有回复。
当夏莓心中的不安腾起到顶点时,她又一次遇到了温媛媛。
温媛媛看上去已经没有半点学生气,头发枯黄,显得灰败又没有朝气。
她就站在学校附近,指尖夹了支烟,一看到夏莓就朝她快步过来,她笑得面目狰狞,憎恨又轻蔑,两种矛盾的情绪融在她眼中,她嗤声道:“夏莓,听说你差点儿被庞屏强|奸了?”
夏莓脚步一顿,手用力攥紧书包带子,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当时周围很多人。
听到她话中那个刺耳的字眼,下意识地都看过来。
所有视线,化作利刃,刺入夏莓的身体,割裂她的衣服。
黎枝语也在旁边,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她可半点都没发觉夏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夏莓的表情,如果这件事是假的,夏莓一定已经揍过去了,但此刻,她脸色煞白。
黎枝语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凭借本能地脱下书包用力朝温媛媛砸过去。
她以前从来没打过架。
此刻却疯了似的压在温媛媛身上胡乱挥拳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过了很久,夏莓才回过神,走上前拉起黎枝语,而后她弯下背,靠近温
媛媛,一手摁住她脑门,用力压着:“怎么,庞屏给你戴绿帽的事儿你也想宣扬一下?”
温媛媛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说:“庞屏死了。”
夏莓一愣,不知是想到什么,惊吓般倏的收回手。
后来,那件事还是被大家知道,开始在学校流传。
这样的事,总是能流传成各种各样的版本,添油加醋、变本加厉。
夏莓却没有心情去在乎这些。
她满脑子都是那天温媛媛说的话——庞屏死了。
不是被抓了。
而是死了。
怎么会?
后来渐渐的夏莓才发现,学校里没有人再讨论这件事。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是黎枝语、陈以年和王鹏、张翔他们一个班一个班找过去,或是苦口婆心、或是威胁,不让他们再议论那件事。
又一个月过去,到了月考。
程清焰依旧没回来,没参与考试,林匀终于考回到理科第一名,而夏莓成绩停滞在原地,这回考了178名。
那次考试后,夏莓和陈以年一群人去吃了烧烤,喝了酒。
她喝得酩酊大醉,这回却没有耍酒疯闹笑话,只是撑着路边的树吐得肝胆欲裂,酸水一股股往上涌,喉咙被烧灼得生疼。
朋友将她送回家,她跌跌撞撞地进屋,夏振宁就坐在客厅沙发。
夏莓酒劲散了大半,勉强站稳,进厨房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水。
她仰头喝尽。
屋内灯很暗,很安静。
她站在厨房,夏振宁坐在客厅。
夏莓低着头,很突然地,一滴眼泪掉进杯口,“啪嗒”一声。
“爸,求你了。”她吸了吸鼻子,终于颓败地躬下身,掌根用力压着眼睛,“求你了,你告诉我,程清焰到底去哪里了。”
夏振宁回头看她,安静了许久,听着她强忍着的啜泣声,最后沉声道:“我和你卢阿姨分开了。”
他声音很平缓,透着安抚的意味,“所以,卢阿姨带着阿焰去北京了。”
夏莓眼眶通红地静静看着他:“那他不会再回来了吗?”
“嗯,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她轻声问:“那……他是不要我了吗?”
夏振宁起身,走到她旁边,轻声说:“莓莓,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有你喜欢的人,也有你讨厌的人,虽然青春时遇到的人总是能在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时间总是向前的,时间会覆盖住那些痕迹。”
夏振宁摸着她的头发。
这大概是夏莓记忆中,和夏振宁最温馨的一幕。
他说:“莓莓,你可以记住他,也可以忘记他,但你还是得往前走。”
但你还是得往前走。
无法逃避。
时间会推着你向前。
夏莓依旧每周会去看一次心理医生,直到又一年夏天,迎来了高三,夏莓结束了心
理疗程。
开学前(),她去了趟照相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洗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无人机拍下的两人在阳台上的照片。
一张是他们一起偷偷去上海看演唱会时拍下的戴着猫耳的照片。
她将两张照片夹在本子里,那个本子记录了她每一次考试的名次。
高三的期初考,她考了第70名。
而程清焰,成了一个传奇。
大家并没有细究他到底去了哪里,毕竟已经保送,不再出现在学校也是正常。
陈以年之前听夏莓说过他是去北京参加集训,夏莓的状态也很正常,只是再也没从她口中听到程清焰的名字。
直到某天体育课。
太阳很大,热烘烘的。
陈以年去超市买了沙冰,递给夏莓一杯。
两人坐在树荫下的台阶,陈以年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和程清焰分开了?”
夏莓一顿,低下头,过了许久,她点头:“嗯。”
“为什么?”
“他走了。”
“去哪了?”
“北京吧,他不要我了。”
“他跟你提的?”
夏莓摇头:“也不是,他只是不告而别,突然就消失了。”
陈以年皱眉:“为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夏莓笑了笑,用吸管戳着沙冰,淡声道,“可能是因为发生了那些事吧,毕竟我差点就被那种垃圾祸害了,他就不想要我了。”
这话听得陈以年眉间皱得更紧,但他当即嗤笑出声:“你是脑子学傻了还是怎样,那种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什么都没发生,程清焰怎么可能会那么想。”
“那不然呢。”夏莓忽然收了笑,冷淡地看着陈以年,“他突然消失,再也没出现过,再也没联系我,还会是因为什么?”
陈以年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夏莓起身:“走吧。”
“莓莓。”陈以年叫住她,“之前唐青云问过我一个问题,她生了那样的病,我为什么还要喜欢她。”
“……”
“我当时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
“我相信程清焰也是这样。”陈以年看着她说,“你还记得去年世界末日预言那天吗?”
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
周五,柯北天气预报说会有初雪。
“嗯。”
“那天凌晨你发了高烧昏迷,程清焰想送你去医院却打不到车,只能背着你朝医院跑,却没想到半路会遇到庞屏。”
陈以年嗓音平缓,诉说着一个夏莓完全不知情的故事,“他怕庞屏会伤害到你,所以抱着你任由他们打,背上都是棍子印和脚印,浑身是伤,抱着你,一下都没还手。”
他看着夏莓,沉声:“他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你得多。”
夏莓却
()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越走越快,到后来是用跑的。
她冲进厕所,将自己关进隔间,浑身都在发抖,一边发抖一边忍不住想吐,吐得冷汗直冒,泪淌了满脸。
吐完了,她精疲力尽地蹲下来靠在门板上,等休息好了,又面色如常地回到教室。
*
高三很忙。
忙到她后来很少再想起程清焰。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她刷题时碰到一道难题,怎么做都做不出,才会想起程清焰。
但她只是在题号前打个勾,等明天去问老师。
夏振宁说得没错。
她有时候会想起他,有时候又会忘记他,但不可避免地被时间一直推着往前走。
百日誓师结束后,教室黑板上开始用红色粉笔写下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一模、二模、三模。
夏莓后来的成绩一直固定在50名左右,她语文和英语拔尖,化学和生物也不错,只是物理和数学偶尔会失误。
但考北外问题不大。
她有时会看着桌角上的照片和字发呆。
照片是程清焰被保送后的采访照片,字是她自己写下的——北京,北外。
他们约定好的。
要一起去北京。
夏莓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但高三的日子,她是靠着曾经的约定坚持下来的。
每天五点起床,学习到夜里十二点睡觉。
她将那一头漂亮的头发扎起,偶尔盘起,因为过度用眼而假性近视,配了眼镜,每天两点一线,从学校到家,又从家到学校。
……
终于,2014年的六月到了。
高考来了。
考了什么内容她其实很快就忘记了,就连作文都不记得写了什么。
当大家尖叫着发泄着,将成摞的书洒下楼时,夏莓抱着一捧书,拿着矿泉水瓶,默默离开了学校。
她坐上公交车,头靠在车窗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高考结束。
夏天来了。
处在当下时,夏莓常觉得时间过得慢。
可等到过后,再回头去看,就会发觉,时间其实过得非常快。
光阴如梭。
毕业了。
距离她和程清焰第一次遇见也已经过了两年了。
程清焰。
这个名字夏莓已经好久好久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想了。
车在一个站牌前停下,夏莓下了车,环顾一圈发现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便拿出手机导航,跟着走。
大概走了十分钟,她停下脚步,抬起头——
柯北监狱管理局。
夏莓在外面站了很久,才慢慢走进去。
警察抬起头,问有什么需要。
夏莓缓缓眨了下眼,她听到自己问:“这里有叫程清焰的人吗?”
“编号不知道?”
“不知道,姓名是程清焰,18岁,哦,不对,19岁了,95年2月17号出生。”夏莓心脏跳得厉害,“可以查一下吗?”
“你等一下。”
警察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按键盘。
就当夏莓以为自己要喘不过来气时,警察说:“哦,有,你要探视?”
恍惚间,夏莓有一种错觉。
这周遭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自己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不然,明明该在北京的人,为什么会在监狱?
夏莓攥紧拳头,努力缓和喘息:“嗯。”
“什么关系?”
“我是他……”
夏莓停顿。
她和程清焰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同学、兄妹,还是暧昧对象。
而后,夏莓忽然想起一年半前的那一天,他们约定的——等到高考结束,等到2014年6月8日的下午五点,走出英语考场的第一分钟,我们就在一起。
夏莓抬眼,看着墙上的时钟。
眼眶一热。
她颤声答:“我是他女朋友。”
刚刚高考完,她身上还穿着校服,警察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登记册递给她:“填个信息。”
夏莓填好,看着另一个警察进去通传。
她握紧拳头,心跳跳得很快,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头发乱糟糟地盘着,这一年多来她都没有打扮的心思。
夏莓很快跑到门玻璃前,扯掉皮筋,对着玻璃将一头及腰长发放下,又摘掉眼镜,放进口袋。
她强撑着对着玻璃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下一刻,警察回来说:“他拒绝探视了。”
夏莓愣住:“……什么?”
“他不想见。”
她愣在原地,似是放弃了挣扎,坠入一层深似一层的大海,放任自己沉到那片密不透光的黑暗中。
她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问:“那你能给我带句话吗?”
“你写下来吧,可以写信。”
“好。”
夏莓将那一捧教科书放到一旁,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
哥,我在北京等你。
*
外面天很热。
树木郁郁葱葱,梧桐树树荫下很凉快,有老人躺在树荫下的躺椅,手拿蒲扇,带起一阵阵的风,也有骑着自行车穿梭而过的白衬衫少年,叮铃叮铃,车铃清脆。
夏莓蹲在监狱门口,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眼泪成串,掉个没完。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
在最初程清焰消失不见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过,到后来温媛媛告诉她,庞屏死了,她几乎可以确定。
可她就是固执地不肯接受,害怕接受。
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在夏振宁的话中,她接受了另一个说法,
那就是程清焰不告而别是不要她了,才会一声不吭地去北京。
夏莓接受这个说法。
逃避一般,用这个说法去掩盖内心的猜测。
她宁愿,程清焰是真的不喜欢她了,是真的因为庞屏的事而嫌她脏。
是真的,只是,不愿意跟她在一起了,所以才不告而别。
至少这样,他依旧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
依旧,逆风而上、前途无量。
她的少年。
明明是这世间最优秀的少年。
明明应该苦尽甘来,意气风发,一生顺遂。
可他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浪费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可他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断送自己的大好未来。
“程清焰……”她哽咽着,眼泪从掌根、指缝淌出来,语无伦次,“我跟你说过的啊,我跟你说过的啊!”
她无能为力地跺脚,气愤又委屈,“我不要他死刑了,我不要他死刑,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我什么都不要了……”
她精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都砸在地面,蚂蚁都绕着湿痕走。
“你不是跟我约定了,2014年的夏天,要和我一起去北京的吗?是你答应的,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疯子。
警察出来想扶起她,她也沉着身子不肯动,或许是根本没力气动。
夏莓蜷缩在角落,哭到最后,她开始道歉:“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该任性那天晚上出来找你,我不该在你面前哭,我不该不守在你身边……”
“哥,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求你了……哥,原谅我,不要生我的气,你不要不见我……”
……
那天后来,夏莓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第二天,她就发了一场高烧。
浑身滚烫,人半梦半醒。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梦境中,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回到了12年12月21日的凌晨,程清焰背着她在街头狂奔,后来遇到庞屏。
那次她昏迷不知道发生什么。
但在梦中,她却清楚地看到。
穿着单衣的少年背对着那群人跪在地上,将她护在怀里,牢牢抱紧她
末日交替时分。
世界混沌。
黑压压的电线在头顶纵横交错,短路的破瓦灯滋滋响,忽明忽暗。
棍子一刻不停地打在他背上。
少年黑色单衣后布满了脚印和棍子印记,疼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湿透,鲜血还挂在嘴角。
狼狈落魄,至极。
夏莓在昏迷中一直在流泪,枕头湿透。
夏振宁以为她是因为高考失误了才哭,怕问了又让她伤心,便没多问。
那段时间夏莓实在浑浑噩噩,连高考查分的时间都彻底忘记,直到班主任兴冲冲地给她打电话过来。
678分。
全校第28名。
三年来,她考得最好的一次。
夏莓报了北外的王牌专业,德语。
7月份,她收到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切尘埃落定。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晚,夏莓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来祝贺她的信息,她后来直接关了机,推开卧室内通向阳台的那扇门走出去。
她独自一人坐在阳台,夜风和煦干燥。
她看着夜空中并不明亮的星辰,渐渐就这么坐在阳台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来到北京,学习很忙,实习很忙,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用。
直到某天,又是一个梧桐落叶的季节,她走在街上,仰起头来看漫天落下的黄叶。
她似乎是想到些什么,怅然若失。
然后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兀自向前继续走。
接着,她就看到了程清焰。
少年如风,依旧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夏莓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站在她眼前,笑得温柔,说:“不是约好了,北京见吗?”
从这个梦中醒来时,夏莓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反应,而后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脸,她低声:“北京见,哥。”
*
第二天是毕业典礼,夏莓洗头化妆,穿上漂亮的裙子,打起精神去了学校,依旧是全校最美的那个。
校长讲话,主任讲话,学生代表林匀讲话。
大家说着“今天你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你为荣”。
到最后,舞台留给大家。
开始大家还扭捏不敢上台,渐渐地气氛热络起来,一个个同学都冲上舞台。
大家脱去校服,脸庞稚嫩又青春,高喊着自己虚无缥缈的理想与梦想。
有人说未来要成为最好的医生。
有人说以后一定要扎根在上海,成为闪亮的都市丽人。
有人向暗恋的男生或女生表白。
有人感谢老师,感谢学校,感谢自己。
背景音乐是朴树1999年演唱的《那些花儿》,唱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
夏莓坐在台下最后一排,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她收了不少情书。
从那天以后,程清焰再也没有出现,大家似乎也默认了她和程清焰不再有任何关系。
夏莓一封封接过情书,跟人道谢,又礼貌拒绝。
陈以年高考成绩刚过一本线,但北京的大学分数总偏高,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北京的二本院校,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但问题也不大。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忽然起身,从
其他人手中接过话筒。
他看着台下,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他笑了下,轻声说:“我会替你去北京看看的。”
台下众人哗然,谁都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纷纷向周围张望,想知道他视线是看向哪里的。
他们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唐青云听的。
夏莓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会儿,眼眶渐渐发热。
然后她也起身,走上了台。
说来,在这些人的学生时代,或许,夏莓也称得上是一个传奇。
漂亮到极致,走到任何地方都是最夺目的存在,朋友很多,性格直爽,和程清焰谈过恋爱,后来遭遇了不好的事,而成绩却从倒数一路飙升到高考的第28名,顺利考入名校。
夏莓攥着话筒,握紧,看着台下。
“程清焰!”她喊了一声,“你是我见过最混蛋、最不负责任、最言而无信的人!”
底下瞬间寂静下来。
大家纷纷抬头看向她。
程清焰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传奇到就像是一场只存在于青春时期的幻想,是无数女孩心中那一抹足以照亮整个青春的万丈光芒。
干净、清隽、成绩优异
他突然转学来了明哲,又突然保送,而后再也不见。
像一场闷热暴雨中的幻觉。
夏莓那双曾经漂亮的眼睛,后来一段时间没有了光,而此刻,光芒又渐渐在瞳孔中汇聚,亮晶晶的,像勾人魂魄。
她垂下眼睫,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脸上笑容却依旧极为灿烂。
她拼尽全力大声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吗,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来!”
哥,你一定要来啊。
我的智齿,我的真爱,我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人。
你一定要来。
你一定,要来啊。
毕业典礼结束,夏莓回到家。
夏振宁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份录取通知书——来自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看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脊背僵硬得像座雕塑。
后面这一年,夏振宁顾及着夏莓的心理状况,不愿在成绩上去给她压力,所以也从来不过问她的成绩。
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女儿那么优秀。
夏振宁忽然想到那年寒假,他接到班主任电话,说要家访。
他责骂夏莓整日游手好闲,不好好读书,当时程清焰似乎是对他说过一句什么的。
是什么来着?
夏振宁躬着背,努力回想。
哦,他说的是——她之前几次考试都考得不错,进步很大。
可当时夏振宁根本不信,他根本不相信夏莓会上进,甚至认为,她和程清焰在一起都是为了报复他。
他曾经,用那样恶毒的想法去想他的亲生女儿。
是他自己放弃了他的女儿。
“莓莓。”屋里很暗,夏振宁低着头忽然出声,“对不起。”
夏莓脚步一顿,安静下来。
她其实并不知道夏振宁这一句“对不起”确切的是为了什么,她只是觉得,是为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并没有原谅夏振宁曾经对她的冷落和伤害,也无法原谅,伤害已经存在。
她只是,不在乎了。
她选择了放下,选择了和过去的一切和解。
如果不和解,她也真的无法再撑下去了。
“没关系。”她轻声说,“爸。”
*
2014年8月底,夏莓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
从前,夏莓以为,有一天她离开柯北,是为了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而此刻,她知道,她离开柯北,只是放下了,于是开始全新的、她所期待着的新征程。
后来在北京的日子其实也过得很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
夏莓习惯了周末、课后都泡在图书馆,身边也有好友,社交活动却不算多,假期就去大公司实习,拼命学习各种知识和本领。
等到本科毕业那个年头,她实习履历极为漂亮,成绩和证书也无可挑剔,因此拿到了本来需要研究生门槛的工作机会。
她逐渐适应北京的生活,交了很多朋友,依旧是耀眼的存在。
学习很忙,工作也很忙。
经常熬夜通宵,日夜颠倒。
夏莓几乎没空想起程清焰。
她好像真的,自由自在地在北京活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只是在同学兴奋地说五月天要来北京开演唱会,问她去不去时,她忽然想起2012年的那个国庆假期,那场名为“诺亚方舟”的演唱会,想到他。
只是在坐320路公交时,看到站牌上的清华大学西门站时想到他。
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下初雪的冬夜莫名其妙地难过,然后想到他。
只是在路上看到泛滥的共享单车时想到他。
只是在每次点烟时看到那一簇火光时想到他。
只是在看到路上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们时想到他。
夏莓从来没有刻意地去想他,也再也没见到他。
却又好像,生活中每个细节都存在着他。
日子无法阻止地一天一天过去。
夏莓也在往前走,走过孤身一人的高三和大学。
被时间推着向前。
哪怕三步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