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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究竟有没有问题呢？
弛瑜的脑子飞快地运作着。
这是否是一次正常的献礼，自己想多了？还是大哥万事俱备，决定动手了？
宫内遍布弛瑜眼线，至少宫内是没有异动的，此刻造反，反贼从何处入宫？
弛瑜的余光扫过魏夫离，在脑海中确认与师父部署的侍卫分布点。
不论如何，这杯酒断然是喝不得了，弛瑜没这个胆子在现在赌命，如此一来又会被群臣议论说“陛下猜忌甄王”。
大哥这一波也是不亏。
弛瑜稳稳心神，正要开口，却听身旁尹人突然高声道：“还不将这马琴酒呈上来，是要陛下等着不成？”
弛瑜心下一震，侧过脸去看他，只求能从尹人眼神里得到点答复，但尹人根本不看她。
领舞的男子闻言拾级而上，将酒交到弛瑜身畔的阿荆手上。
弛瑜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拒绝掉这杯西北佳酿。
尹人说话时，弛瑜没有立刻出言阻止，一下子就错过了最佳的拒绝时机。此时眼看阿荆已经接过了酒盅，就要向她递来，弛瑜深有骑虎难下之感。
关键是尹人要是能给她点眼神暗示，示意她“酒没问题，放心大胆地喝”也就算了，弛瑜还真有可能信他一回把酒喝了。可这情形之下弛瑜要是真喝了这酒那才是真傻。
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弛瑜决定接过酒盅时故意把酒洒到自己身上，再借故换身外袍，这事儿也就过了。
风言风语什么的她向来止不住，反正又不是没挨过骂。
嗯，就这么办。
弛瑜想着正要伸手，却见阿荆手上一顿，眼神略有疑惑地看着尹人的方向。
弛瑜余光瞄过去，是尹人正伸了手，示意阿荆将酒递给他。
弛瑜压低声音道：“你做甚，这酒你也喝不得。”
阿荆则在短暂的迟疑后，选择了将酒递到了尹人手上。
殿中一时有些安静。
尹妃圣眷再浓，也毕竟不是皇后，即便陛下不便饮酒，可这王爷献给陛下的礼，总也轮不到一个男妃来喝。
宫宴之上携妃不携后，已是有失体统，若是因为皇后大病初愈不便赴宴倒也罢了，可此酒若真由男妃代饮，那才是真的乱了套。
众目睽睽之下，尹妃端了酒，缓缓起身，男子的声音清清亮亮，响彻大殿之上：“这马琴酒原是西北鞳族族酒，仅用于招待最尊贵的客人，如今鞳族族灭，能寻来此等珍宝，足以见得甄王殿下之忠心日月可鉴。然诚如诸位所见，陛下已有孕在身，今日不便再饮。臣妃位卑人微，自然也不敢僭越，如今大殿之上能够代陛下饮下这酒的——”
尹人说着目光一转：“当属周王殿下了。”
周王张弛衡的脸隐隐沉沉，死死盯着尹人。
弛瑜的三弟张弛衡所封便是周王。
他在这场斗争中一直显得不声不响，但弛瑜一直知道，或许自己这个三弟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那种人。
他很聪明。小时弛臻、弛瑜、弛衡三人在先帝面前作诗，弛瑜因为被教导谦逊处事、莫出风头，总是第二个才把自己写好的诗念出来，而三弟弛衡总是第一个成诗的。
还有，弛衡并不像弛瑜一样软弱，他有着少年人那种勇往直前的野心和冲劲；他也不像大哥那般迟钝，看问题总能直戳要害、一针见血。
那时比起大哥，弛衡像成辞像得更多一些。
许是心中愤懑不甘吧——他空有过人的魄力和天赋，却不像皇兄身为长子，深得父后重视；更不像皇姐有个得宠的父妃，深得母皇疼爱。所以弛衡总是那副阴沉不悦的表情，难得一笑，常常尽是轻蔑不甘。
直到长大一些，知道掩盖了，弛瑜甚少再看到他那般阴沉的模样，但弛瑜也始终只亲近大哥，与这个三弟甚少往来。
此时弛瑜又看到这个他表情了，她突然觉得三弟从小到大，其实始终没有什么改变。
如弛瑜所想，弛衡果然也不傻，反应了一下便起身道：“不瞒陛下、尹妃大人，臣弟前日里与京城诸友围猎，不慎从马上摔下，扭了腕子，近日正饮中药，实在不便、亦不舍糟践了这西北佳酿！”
这可真是巧了。
弛臻笑了两声，言语里却并不显尴尬，反有几分得逞的得意：“看来本王这酒送得不是时候，玉露琼浆竟无人能饮了。”
大殿之上无人敢应声，尹人也迟迟不说话，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弛瑜看着尹人的侧脸，脑子“轰”得炸开——她想明白了。
弛瑜压低声音喝道：“尹人不可！”
尹人则突然诡异地笑了笑，轻轻说：“陛下难道不想看看，接下来，你这大哥会不会阻止吗？”
弛瑜怔了怔，握紧了拳头。
尹人太了解弛瑜了，他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引诱弛瑜按兵不动，从而使事态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周王喝不得，那接下来轮到谁了？
越来越多的眼睛看向了十岁出头的陈王张弛成，也就是弛瑜的四弟。
弛成也意识到了这些目光。他向来体弱，长期服药，但也并不禁酒，这么一小杯总不打紧，此时忙起身道：“陛下，周王既不便饮酒，可容臣弟讨得这个口福，代陛下饮下？”187小说 .187xs.
弛瑜的身份，实在是不能在此时回应“不可”，而且，尹人的话确实触动了她。
她与三个弟弟不常往来，但大哥平日里对弟弟们却都是关照着的。
如果酒真有问题，他难道会看着弛成将酒喝下去吗？
弛瑜应了一声“准”，眼睛却紧紧盯着大哥的脸。大哥依旧只是挂着那暗含轻蔑的笑，丝毫没有阻止之意。
弛瑜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杯酒真的没什么，大哥就是想让她难堪，给她个下马威罢了。
弛成那边很快一杯饮下，又惊又喜：“果真是好酒！这般酿酒的手艺若是失传，未免太过可惜。甄王既识得能酿造马琴酒的匠人，可得要他广收门徒，将手艺代代流传下去！”
弛臻冲他笑笑，此时的笑便真称得上是温和了：“本王府上还有几坛南方果酒，虽不及这马琴酒，却也是甘冽非凡，改日可与陈王痛饮一番！”
弛成喜道：“一言为定！”
弛瑜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向下看去，见得他们依旧兄友弟恭，是真心为他们开心，但遗憾的是，大哥这样的笑，已经再也不会对她展露了。
殿内气氛完全缓和下来，弛瑜高声道：“奏乐！”
喜庆的音乐响彻殿内殿外，掩盖了弛瑜的哀伤，掩盖了弛臻的愤恨，也掩盖了，弛成的哀鸣。
弛瑜注意到时，弛成已经面色青紫，端坐的小身子摇摇欲坠。
她蓦然起身，大喊了一声：“四弟！”
宫乐戛然而止，所有人循声向陈王看去，被那脸色吓得一片惊呼。
弛瑜一边快步走去扶住弟弟，一边喊道：“传御医！”
尹人紧跟她着到了弛成身边，应了一声“我来”，便去探弛成脉搏，然而还没等他摸出个所以然，弛成便轰然栽倒在了弛瑜怀中，脉搏骤然停跳。
尹人顿了顿，收了回手，看着弛瑜道：“不行了。”
弛瑜浑身发着抖，她从未想过第一个死去的会是弛成。
“张弛臻！”她用尽全力吼着大哥的名字，其声之大，震颤三殿，响彻云霄。
此之谓，帝王一怒。
如此声压之下，甚至有大臣被吓得尖叫出声。
阿荆被吼得一哆嗦，险些没握紧剑，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大喝：“保护陛下！”
不过与方才弛瑜那一声相比，这样的喝声此时简直细若蚊呐。
黑衣暗卫四下窜出，将弛瑜和尹人围在了中间，弛归也在其中，但看不出哪个是他。
弛瑜怒目圆睁，满眼红丝，恶鬼般死死盯着弛臻。
而诡异的是，张弛臻此时瘫软在地，一脸茫然：“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是因为马琴酒，父后说了不会真的在酒里下毒，只是让我做做样子吓吓瑜儿罢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你们合伙害死弛成嫁祸与我！一定又是你们合伙害我！”
弛瑜承受过很多常人难以承担的事情，她自问从未崩溃过，但那一瞬间，她真切地有种精神压力超出负荷的感觉。
她想给自己一巴掌——自己怎能因为看大哥脸色如常便断定酒里没毒呢？在成辞眼中，他这个大儿子从来都是弃子，是他称帝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毒是成辞下的。在他的计划里，最好是弛瑜喝下这杯酒，当场暴毙；若是不喝，“猜忌甄王”便是个好由头；或者如现在这般，由他人代饮了这酒，那么殿内总是要乱上一乱，这么一乱，史书怎么写便不一定了。三条路，条条可通。
而弛臻的安危死活，于他已不是很要紧，这个大儿子的价值已经到此为止。
那么，既然如此，当下此时，成辞手下的反贼应当已经开始在宫中开始杀人了。
脸皮已经撕破，再没什么好迟疑的。
此情此景之下，希望恢复男权的大臣必须站出来了，郭清首当其冲：“诸位大臣都看见了吧，陈王殿下出事之时，只有陛下与尹妃在侧！更何况，方才那马琴酒原是甄王给陛下的献礼，陛下百般推辞，这才由陈王代饮，这一切难道不是陛下刻意为之！”
此话一出，一呼百应。
立刻有人上前道：“正是如此！甄王殿下早已告假多时，无心纷争，陛下何故猜忌不断！”
又有人道：“是啊，莫不是陛下女人心性，容人不得！”
弛瑜咬咬牙——不行，大臣是国之栋梁，臣心绝不能乱！她喝道：“魏夫离！”
魏夫离得令，操起未出鞘的随身长刀，天神一般挥圆了抡在郭清脑袋上，血溅当场。
方才还在发声造势的大臣们立刻噤若寒蝉。
魏夫离将长刀竖起，重重立在地上，七十老态之下，依旧声如洪钟：“还有谁觉得是陛下刻意为之？！”
弛臻瘫坐在地，浑身发着抖：“魏夫离！这……这可是吏部尚书，你……你竟！”
话未说完，却见弛瑜缓缓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噤声道：“嘘——”
一时间所有人都闭了嘴，摒了气，大殿上安静得吓人。
弛臻听见有喊杀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弛瑜轻轻将弛成放下，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隔着守卫自己的黑衣侍卫问道：“现在，你还觉得是我害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