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弛仁二年二月初九，贡院大开，学子云集，会试开考。
一大早，李岑便早早来到考场等候，与她娇小的身材相比，身后的孙七便如小山一般壮硕。
李岑从开始的完全拒绝，直到现在对孙七的存在习以为常，也是经历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心理斗争。
还能咋地，只能忍了这寸步不离的贴身侍卫，这是圣旨，这都是为了社稷。
于是李岑几乎是在众人的注目礼下从贡院大门走到了考场。
一方面她本人是大南现存的唯一一位女官，另一方面孙七这块头也是着实吸睛。
片刻后，另一人也在数百人的围观下走进贡院。
那人一袭书生青衫，以布带束发，抬头挺胸，嘴角硬生生地向下撇，脸色臭得好像谁欠了她八百万。柳眉杏眼，鼻尖小巧，小嘴饱满如红樱桃。竹竿腿，小纤腰，因为身板站得直，胸便挺立得更加突出。
即便身着男服，也看得出是个娇俏小娘子。
此女气势过盛，仿佛今天是出门来杀人的，使人自动地给她让了一条道出来，然后目送她走进了那间女子考场，重重关门。
“吁——”贡院中人齐齐发出意味深长地嘘声，就连监考的弛泉也不得不摸摸下巴啧啧道：“确实不错，但愿不是虚架子。”
刘修从他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膀道：“天下女子何其多，自是有能人在的，咱们还是等着恭贺陛下揽得贤才吧！”说罢转身进了自己那间考场。
弛泉笑道：“借刘大人吉言。”而后也进入考场静待。
而此时的女子考场中，李岑为这姑娘搜了身，确认无怀藏后，发了红烛。
姑娘对李岑作揖，李岑也回一礼，二人抬头对视一眼。
李岑眼中有欣慰，也有担忧；而姑娘眼中却是坚定，是冲劲，是至死方休。
与李岑点了点头，姑娘便转身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提笔在名牌上写了两个字：董毓。
书生何其单纯，贡院之中熙熙攘攘、人才繁华、一派祥和。
片刻后，又一人推门而入。
女裙极尽简单，却仍看得出做工精细，白衣上以浅色蚕丝绣着精致纹样。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低处，别一根无任何装饰的木簪。皮肤白皙，玉指青葱，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贵气。小书童跟在身后，背了她所有的用具。
李岑一眼便认出此女是京兆尹宋大人家的小女儿宋霁月。
也是依样搜身、发红烛、相互行礼、落座。
宋霁月恰坐在董毓邻桌，二人相视点头，心知现在的对手，或将是日后的盟友。
比起董毓，宋霁月的样貌更加清冽些，淡眉单眼，肤白唇薄，不算惊艳，却耐看得紧。
董毓一不小心看出了神，惹得宋霁月不知所以、好生尴尬，但还是客气地同她笑笑，转而去给名牌提上名字。
董毓自知失态，忙把目光收回来，脸色微微涨红，不得不赶紧重新调整心态。
第三个冲进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也是与董毓差不多的书生装扮，小身子上压了好些包袱，看得出是跑得非常急了。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吧，好悬赶上了！”姑娘说着大口喘气，这样的声音在安静的考场委实算得上是大了。
董毓微微蹙眉，宋霁月整理笔墨，恍若未闻。
小姑娘见了身着官服的李岑，整个人僵住，忙紧张地欠身道：“额，小女子郑艾，见过大人！”
李岑擦擦汗说：“好，好，先搜身。”
郑艾闻言忙去解衣衫。
李岑则比她更忙地帮她把衣衫系回去，抽空还回头看看孙七，见孙七并未看向这边才道：“不必，不必……穿着就好。”
此时哪怕是宋霁月也不得不尴尬地去看窗外。
郑艾却不觉得有什么丢脸，只乐呵呵打开双臂道：“哦，是吗，那麻烦大人了！”
李岑原觉得这孩子怕是不成，有什么想不开的跑来参加女科，万一不中还如何回乡见人。可此时看这姑娘这大气的模样，却又对她提起了些许期待。
眼瞅着时辰就要到了，看来此次女科，最多最多也只能得三位女官了。
李岑点点头，开口道：“时辰……”
最后关头，门外又冲进来一人，此人比郑艾跑得更急，汗水已经将头发贴在了脸颊上。
身着普普通通的女子衣裙，此时已跑得衣着、头发都有些凌乱。此人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咽下一口唾沫，喘息道：“我来迟没？”
李岑说：“差一点就迟了。”
那人又问：“没带笔墨纸砚能考试吗？”
李岑说：“本官借你。”
那人跑得脸色煞白，此时笑得也是狼狈：“看来是天意了。”
说罢也抬手搜身，领红烛，落座提名，名唤王棉。
看得出这王棉姑娘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跑来了贡院，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李岑看了看在座的四人，再次拱手作揖，高声道：“能为家国立，敢为天下先。大南社稷，仰仗诸公——时辰到，开考！”
四人同时提笔落墨，考场之中静若东山。
三天三夜的考试，李岑时而坐在台前，时而下场巡视。搞笑笔趣阁 .gxjx
她发现这里头发挥得最好的，果不其然还属宋霁月。
宋家书香门第，宋大人也一向属于想的比较开的那类人，为官以来从不参与朝斗，只安安心心做好他的京兆尹，巡防商运一样样安排得妥妥当当，男女尊卑缄口不提。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在男帝女帝的风波下，以京兆尹之尊苟到现在。
宋大人家中一儿一女，长子宋达早已入仕为官，如今女儿也来了。
宋霁月读书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不过是为家中氛围感染，单纯地喜欢读书。
宋大人自然欣喜，像教养宋达一般培养宋霁月，久而久之，宋霁月比兄长才华更甚。
虽说宋大人也会提醒宋霁月在外头莫要露才——家中虽无事，但外头总有嘴碎的喜欢说三道四——但才气哪是那么容易遮掩的呢，即便宋霁月自敛锋芒，与别家姑娘茶话座谈时，偶尔也会不小心冒出两句文绉绉的。
大家诗书、经文典故于她是常识，她哪里知道别家姑娘“连这些都不知道”。
久而久之，“才女”之名略略走露，难免有人讥她：“霁月姑娘可是才女，比男人还会读书呢，想必心眼里也不见得会喜欢与咱们这些没见识的一道了。”
那时宋霁月站在原地，只觉自己确实不可能与这些姑娘真心相交，自己的圈子似乎不该在这里。
再之后，她依旧如父亲所言，老实守拙，在外哪怕简单的字也说不会，于是又有人笑她：“才女霁月竟连这个字都不会呢。”
宋霁月便老老实实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我之前不过凑巧念出两句，哪里当得才女之名。”
于是京中女眷中，宋霁月的声名一向不算好，常有人说她见识浅短，又爱装腔作势。
不难理解，大家闺秀虽说都仪态端庄，但少有像宋霁月这般别具韵味、雅致方正的。
京中不乏适龄男儿求娶于她，宋家院内常见到墙头丢进来的情信，带聘礼上门的也不是没有。
但宋霁月偏是不嫁。
眼见着年岁渐渐过了适婚之龄，宋家门槛再无人踏，宋霁月古怪的为人传遍京城。
宋大人也开始着急，劝她莫要如此执拗，甚至也自我检讨——将霁月培养成这样是不是养错了。
可宋霁月也并非是执拗。她何尝不想早早嫁人，不再做众人眼中的异类呢？
但她是真的很害怕。
“爹，女儿不认识那些人呀，如何与他们成亲呢？”
宋大人脑壳生疼：“可月儿啊，你平时交好的那些姐姐妹妹们，成亲之前和夫君也不认识呀。”
宋霁月就更坚定了：“可她们过得都不好啊！嫁了穷人家的公子便要拮据度日，受不讲理的婆婆刁难；嫁了富贵人家便要与小妾们争宠斗气；哪怕家境尚可，婆婆温和，无成群妻妾，也有夫妻之间互相看不过眼的。若女儿嫁了，却打心眼里不喜欢夫君，又如何与其度过一生——再说句没规矩的，若成亲后女儿才遇见真心喜欢的，那……”
宋大人忙把后面的话给她堵回去：“停停停停，爹懂了，就当爹今日没来过。”
宋霁月款款地欠一欠身子：“好的，爹爹慢走。”
打发爹容易，打发自己却难。
宋霁月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得好这一生。
有时她想，能将一生过好的或许都是糊涂人，囫囵个儿地就过去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但她很清楚，那些公子成亲前对她说喜欢，成亲后断不会有人喜欢自己这种女孩的，谁会希望家里有个冷冷清清的闷葫芦呢？谁会希望自己的夫人比自己还有学问呢？谁会想要娶个满脑子想法的、不安分的女人呢？
她已经活得太清醒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只能靠着父亲和哥哥，一辈子留在宋家、打理宋府上下。这倒也不错。
就在宋霁月最为茫然的时候，京中有另一女子因善谋略而有了些声名。
二殿下张弛瑜。
在此前，二殿下原是最不声不响的一个，但那阵子京中却盛传北地大捷是二殿下为甄王献策，这才节节大胜。此事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宋霁月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些许共鸣，或许自己并不是这世上唯一的异类，或许这世上饱读诗书又不得不守拙度日的，并不止自己一人。
然后，女帝登基的消息传遍天下。
从那时起，宋霁月关注起了政局动向，因为她知道若不重启女科，这位陛下便没有活路。
不久，初诏恢复太子制度，给宋霁月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是了，她没有想到还有这招。只要许诺还位男帝，这弛瑜帝确实可以强撑一代。
宋霁月消沉了好一阵子，倒不是怪陛下不加抵抗，而是哀天下女子的命途。
她也知道重启女科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弛瑜帝干脆利落地放弃，也正说明了一切就是个死局。
宋霁月自己这辈子，也不过是个死局。
再然后，女科就重启了。
心情上上下下跌宕起伏，就像过山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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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心的亲已经发现了，卷标变成了“宫变”，北地又要往后推了。
北地：我太难了。
ps：古代没有过山车我知道，我只是皮一下很开心。
又ps：越写越大，今年之内能不能完结哦……
阿由：我太难了。
谁能想到这文在我一开始的构思里是个小短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