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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的事儿，并不是没有波澜，但也都在意料之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放榜后，赐宫宴。时至此时，弛瑜不必再刻意避嫌女科，原应主持宫宴，奈何肚子已经大到了不能再晨起练武的地步。于是宫宴依然由廷王主持，按弛瑜的意思，代陛下封赏赐官。
众人本期待宫宴之上能一瞻天子容颜，未能如愿，不免失落。
廷王则更加郁闷。
他倒还真以为弛瑜是出于对他的全然信任，才对他放权到如此地步。如今看来，陛下不过是赌在了董毓身上。
陛下发现了他流落民间的长女，这真是个好把柄。他年轻时与董蓉那些往事最终闹得天翻地覆，即便他已另娶，儿孙满堂，但要他不在乎董毓，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如今董毓既已入朝为官，廷王便更不能萌生反志，因为弛瑜一旦倒了，女科就倒了，到时董毓与董蓉就是一个死法。
廷王绝不会看着这种事发生。
他现在满心唏嘘，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那皇帝丫头耍得团团转。
说得掏心掏肺的，跟他扯什么君臣情谊，说什么全然相信，实际上满满都是套路和算计。
廷王突然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认为这孩子不适合做皇帝。
过于老谋深算，实在令人心寒。
戴舟入了精英权贵集中的翰林院，担当“庶吉士”。回去后戴武不懂什么是“庶吉士”，戴舟给他解释道：“这么说吧，历朝历代，宰承大都是庶吉士出身。我要是干得好，以后说不定就是丞相啦。”
他快乐得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干嘛的。不过确实，一般只要不是在反贼中身居要职，退出之后摇身一变立刻就是良民。但戴舟经历的偏偏就不是一般事儿。
弛瑜早就疑惑尹人为何对这个状元郎十分在意，在看了戴舟的殿试考卷之后心里才有了数，拎着戴舟的卷子问尹人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人他是不是参加过南方叛乱？”
“哈哈哈哈，”尹人笑得肚子疼，这事情仿佛长在他笑点上了，“陛下果然明察秋毫！”
弛瑜头痛：“你就不能早点跟我说？竟让这样的人中了状元……”
“暴民变良民，本就防不胜防，你就当不知道不就好了。这个戴舟这辈子是定会做出些事情来的，若他不在朝中，放归乡野，会更加难办。至于你所担心的——若他为官期间生了反志……”尹人笑笑道，“我就立刻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郑艾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廷王代陛下赐官时都忍不住皱眉，这孩子比陛下尚要小上几岁。如果真的能行，只能解释世上如陛下这般奇女子并不止她一个吧。而郑艾看起来与旁人也确有几分不同，既看不出受赐官职的欣喜若狂，也没有身在大殿的紧张无措，看不出她要的究竟是什么，便还真显出几分高深莫测。
宋霁月和董毓二人身为普通二甲进士，却也进了中央。
这在当时掀起轩然大波。舆论皆称“公义已死”，认为此二人不过因身为女子而能够得入中央。
刘修来御书房禀报此情时，弛瑜说：“说的倒也不假，她们确实是因为女子之身才被安排入朝的。”
刘修大惊，只怕此语被窗外宫人听了去，忙叩首道：“陛下慎言！”
弛瑜在几案后捏了捏眉心：“她们若如其他进士那般被放到地方上，连骨头都会被嚼碎了咽下去。朕要她们科考，是为了让她们成为朕的左膀右臂，不是要她们去下面任人欺辱的。”
“陛下所言极是。可如今天下悠悠众口，亦是人言可畏。”刘修又道，“若任其发酵，只怕三年后的科考，所得贤才会比今年更少。”
“无妨，有多少男人负气放弃科考，便会有多少女子放下顾虑参与进来。而大多数读书人嘴上虽喊着不公，实际还是会进京赶考。十年苦寒窗，一朝题金榜，现在放弃，图什么？何况该给男人的官职、利禄，朕也并未少给一分。他们愿意喊就让他们喊喊，过段时日自然就会明白，与其聚众吵闹，不若潜心研读，方是出路。”弛瑜摩挲着龙椅的扶手，淡淡道，“他们若真如喊出来的那般有骨气，不妨自己来坐这龙椅试试。若不敢坐，便得按朕的规矩来。男人早已经占尽了便宜，难道还看不得旁人得一丁点好吗。”
刘修重又叩首道：“臣愚钝！”
弛瑜见说服了刘修，便点点头重又将思路放回奏章上。然而半响，却发现刘修并未告退。
弛瑜重又皱起眉头：“刘大人还有何事？”
刘修道：“回陛下，京中有一商户，就着此回书生罢课，沿街哭闹高喊，说……说朝廷的人抢了他的妻子孩子。据街坊说，他便是那王棉之夫……”
弛瑜想也未想，重又低头看奏章：“他都快把人打死了。更不必理会他。”
刘修为难地静了静，又道：“陛下有所不知，如今的民间，市井小民打骂妻子，实是司空见惯。相比之下，那商户在旁人眼中素来也是老实忠厚之人，对孩子也从未打骂，宠爱有加。若只因王棉姑娘参加过科举，便令他妻离子散，只怕女科会更加被人视若妖魔，避恐不及。”
弛瑜却道：“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朕就是要告诉天下女子，只要她们愿意迈出一步，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朕要告诉她们，朕权势滔天，是可以庇护她们的。”
世人爱说什么便让世人说去吧，事态终究会向着它该向的方向发展。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几个姑娘也都是聪明人。
董毓和宋霁月执着于“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头，并非是贪图摇铃报的威风，而是明知若是考了个普通进士，被放下去做地方官，日子真会过得苦不堪言。
若手下阳奉阴违怎么办？若泼妇刁民聚众闹事怎么办？
她们感到恐惧，毫无头绪。山高皇帝远，若失去陛下的庇护，她们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顶得住。美丽书吧 .ilishuo.
但其实她们担心的这些，弛瑜都经历过。
王棉的伤渐渐好转，已能扶墙走路。
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纳自己为女妃，便是大张旗鼓地告诉天下女子，只要愿意为自己放手一搏，就真会有一线生机。
这也是她对于陛下来说最后的价值。
天下人所期待的，女子落榜归乡被众人欺凌的场面，注定不会出现了。甚至其中一名女子即便未能参加殿试，也仍被庇护在了帝王羽翼之下。如此一来，只怕全天下都要躁动起来。
那么，陛下所需要的，就还有她的一封和离书，将来龙去脉说清道明，告知天下。
这么想着，王棉便动笔了。
雪白的宣纸铺开，提笔蘸墨，细腕翻动，“和离书”三字跃然纸上。
王棉看着这三个字怔了怔。
这三个字太善良，太温和了。她半生忍受，一生被毁，难道只值一句和离吗？
王棉突然用力将眼前的宣纸揉成一团，重又铺开一张，再次提笔。
这一次，她浑身发抖，满眼猩红，仿佛手上拿的并非毛笔，而是利刃。
这次她写的，是“休书”二字。
“难堪掌辱，不胜暴矣。与君决绝，以求生矣。赤子无辜，乞父怜矣。休书一纸，恨绵绵矣。”弛瑜念完，抬头看着跪在眼前的王棉问道，“你这是要他死吗？”
王棉叩首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民女并非大善人。况且市井小民，并不像陛下所想的那般有骨气，这些人最知道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烈的女子。可惜了。
弛瑜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应道：“好的。”
看看一旁跪着的廖凡弛瑜又道：“他毕竟还是孩子的父亲，若孩子想见他，也仍可……”
廖凡突然“哼”了一声，开口道：“我才不想见他呢。”
弛瑜眨巴眨巴眼睛：“好的。”
宫中的轿辇抬着王棉到了旧宅门前，对着商人高声念完休书，上轿走人。留商人一个人愣在原地，还有一帮街坊在周围窃笑不止。
翌日，弛瑜帝下诏纳王棉为女妃，赐封“元妃”。
弛瑜自然没有留宿无瑕宫，但仍是去敬了王棉一杯淡酒。
王棉说：“如今人尽皆知妾身是不堪虐打，这才参与了科考，即便殿试不成也仍是受了陛下庇佑。如此一来，虽说争议四起，却也鼓舞了女子赴考。妾身先在此恭贺陛下女科大计，步步为营。”说罢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弛瑜怔了怔，待王棉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朕还有事要忙，今日便先离开了。”弛瑜说罢起身。
王棉叩首道：“恭送陛下。”
廖凡亦叩首道：“恭送母皇。”
这声“母皇”叫得弛瑜虎躯一震，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不对，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就要出门去。
她本觉得没什么，被人误解也不是一天两天，但走到门边，却仍是迟疑了。
门外是夜幕笼罩下的皇城。
算了，至少别让廖凡觉得自己也是那工于心计之人吧。
“朕并非只是为了那些。”弛瑜说。
王棉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望向弛瑜。
“朕是真心希望四位姑娘都能得偿所愿，安度一生的。”弛瑜说着向前走去，隐入皇城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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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开始“北地”！往前拉6年进度！要去打仗啦！
谁能想到我写了116章终于要到我最想写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