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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罗宇对着一尊已经脱蜡烧制好的橘橙色如意尊,细细地打磨抛光修活。那喜庆的颜色,盛开的牡丹,祥云纹饰如意尊,代表着花开富贵。他潜心工作,一丝不苟,终于满意成品。
然后他执起毛笔,蘸了墨汁,在品卡上写下“和合之美”几个字。每一个作品他都会亲自起名并且手书。那品卡也是他设计的,将琉璃作品的小样以白描的方式如水印般印制在泛黄的卡纸上,并配有他当初创作的理念。比如,这尊作品印制的文字是“顺性而动,事事圆满。春回乾坤,无处不是如意。”
这样几行文字,加上“和合之美”飘逸的手书,这尊如意,除却琉璃流光溢彩的美丽和富贵以外,多了层古典雅致的内蕴。
正因为他的精心他的品味,他琉璃工房的作品供不应求,用生意火爆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何况他倾心的琉璃。他的极致不止在工艺,更在他的韵味。
站着屋外的闵敏好奇地看着旁边的女孩。只见她透过玻璃窗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师父的背影,眼中晶莹,嘴唇微张,明明在涌动着什么情绪,可是她参不透。
闵敏起初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照着江泠的意思给肖妍打了电话,果然那个女孩对当时的豹锁记忆深刻,听说琉璃工房要歇业,所以答应前来订制一款作品作为纪念。
肖妍在前店按照小样选好了一枚粉色娃娃的吊坠,不经意地问道:“上次那个豹锁做的特别精致,你们的技师真的是大师级别的。可惜你们就要歇业了,不知有幸见见制作琉璃的大师吗?”
正中闵敏下怀啊。闵敏赶紧点头道:“我师父原不见外人,不过您是老顾客,我悄悄带你进去,他正在赶工呢。你只在屋外看看,可不要打扰了他。”闵敏心想这样带她进去,万一师父责怪她又接了新订单,肖妍可以帮助说情,那么这活就算订下来了。
“我知道。”肖妍也很高兴。能完成她二哥豹锁的工匠,让她敬慕又好奇。想当初,那豹锁是二哥亲自设计,然后让最好的玉器师父用极品玉料打造的。她交过来的不过是自己当年看着好玩临摹下来的手稿,比之二哥当年的手绘设计稿差距岂止一星半点。但是当那琉璃制品交到她手上时,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豹锁,其精魂竟全在其中,让她不得不赞叹这里大师的手艺。
跟着闵敏到了后院,走至工作室门前,抬眼看到那一心一意在工作的背影时,她的心急速跳到了嗓子眼儿,狠狠地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
那背影太熟悉了,那严谨细致的工作神态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不敢相信。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难怪那只豹锁如此逼真。他认真到让人不忍打扰。肖妍就那么傻傻地站着,任万千激流在心中奔撞。
肖罗宇将如意尊小心地装入精美的盒子中,完成这件作品后,他的琉璃工房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他摩挲着工作台上数十种刀具模具,制作琉璃这件事陪伴了他近四年。
当初因为被工藤踩断手指,经过艰难的接骨治疗和恢复期,为了锻炼手指的灵敏度,他逼着自己重拾刻刀,雕刻些小玩意,从起初的完全不成样子,到逐渐恢复从前的技艺。他不适宜大动作和过劳,除却读书修养身体以外,他总要找些安静的事情去做。
因为一直在台湾养病,偶然地在杨惠姗的琉璃工房见到了琉璃制品。那个霎那仿佛心房打开。琉璃,是西汉中山靖王墓的琉璃耳杯的"琉璃";是唐代诗人白居易诗里"彩云易散琉璃脆"的"琉璃";更是他佛经里的“琉璃”。
琉璃,对他而言,不仅是一种材质,一种创作的媒介,而是一种精神,一种生命。
他选择了跟着杨惠姗学习技艺,并远赴法国进修了琉璃脱蜡铸造法(pte-de-verre),因为超凡的天赋和悟性,他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出类拔萃的琉璃制作师。
他沉浸在炽热里成就崭新的晶莹中,独自与每一个个体灵魂对话。
是的,舍不得。可是他的人生中已经没有什么舍不得。
肖罗宇起身,用白布将工具台遮起来,返身往屋外走去。
门开了,站在窗下的肖妍抬头正对着他的脸,五官陌生不要紧,那双标志性的美目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泪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闵敏正想着如何介绍,却见两人怔怔地对视住了。肖妍无声地哭成了泪人。肖罗宇平静地站立,在他即使诧异都是微小不易捕捉的,从来波澜不惊。无忧爱书网 .
“你还是找来了。”他冷静地开口道。
那喑哑的嗓音让肖妍心头一凛。
“你们认识?”闵敏惊讶。
“小囡,你随我来。”罗宇未理睬闵敏,说罢率先前行。肖妍跟在他身后,往他屋内走去。剩下一个闵敏被这事实惊的不知所措。
屋内。罗宇示意肖妍落座,他随手在炉上温了方才煮过的茶。不多时,室内茶香四溢,他为妹妹斟了小杯,端放在她面前的几案上:“尝尝看,台湾的冻顶乌龙茶。”
肖妍拿起杯子,莹白的杯中,汤色略呈橙黄色且澄清明澈,近鼻前似桂花香,她轻轻抿了一口,汤味醇厚甘润,落喉韵味悠长。她刚刚忍住的泪又轻落下来。
从前二哥只喝牙买加蓝山咖啡,生活豪奢有品。可是环顾这屋子,古琴、萧、茶具、古书,中药味似乎渗进墙皮。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脱胎换骨。
肖罗宇将纸巾递到她眼前:“无需这样难过,我还活着,我们能再见不是好事吗?”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往昔的磁性悦耳,变得喑哑生涩,再次提示着他的不同。只有他的气度,还是他从前的从容平静。
“哥哥,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我很想你,你知道吗?”肖妍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小囡,乖——”他轻抚着她的头,柔爱地安慰她。肖罗宇从小不在肖家长大,又性子冷沉,本来与那里的人不亲近,但是这个妹妹小他十岁,他们同父异母,她天然对他有着哥哥的依赖和敬重,对她他便总有一份体贴关怀在,如此,她倒成了肖宅里与他最亲的人。
肖妍哭倒在哥哥怀里,边哭边说:“你见了豹锁的图样一定知道是我,这么久你怎么都不找我呢?你是要把从前都忘掉,连我也不要了。我们没有家了,好容易你还在,哥哥,呜呜……”
“我已不似从前,所以想着不见倒是最好的。你莫怪我狠心。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他缓慢地解释道。“最近几日,我就要离开了,并不想再打扰你。不过既然今日重逢,我就劝一劝你,不要太悲观。父亲和你母亲、还有老三都在,在马来西亚的小镇上,生活还平静,如果你要去和他们生活,我可以让阿有安排你过去。这些我本来也是要让阿有告诉你的。”
“爹爹和妈妈、三哥真的还在?” 肖妍意外之喜,抬起头看着男人。
“还在,一切好。”他的神态一直十分平静安详。
“哥哥要走?那是去找他们吗?”她问道。
“不,我有我去的地方。他们也并不知道我还活着。”他显然无意与过去有任何连接。
肖妍本有太多的疑问,但是现在却只想到了一个主题:“二哥该知道,你有个女儿还在,上次……”
“我知道——”他打断道:“大家都有平静的生活,我不想打破它。”
“可是哥哥……”肖妍像不认识他一样,这是曾经叱咤风云的豹二爷吗?
“时移世易,小囡。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知道什么珍贵,也知道什么都可以放手。”那天他最后说。
不过,肖罗宇的确不好立即启程了。肖妍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安排。她再三固执地请求他留些日子,待她与宁家交接清楚,她要跟随他一起离开。他不忍过于决绝让她再伤心,也无法彻底拒绝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