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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景德镇的时候,我找到了陶瓷学院新区,在那附近的小村子安顿下来。我不知道具体要如何开始,就每天晚上裹着被子坐在窗前,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天空微微亮,屋后山川的轮廓清晰可见,山里有一盏长明的矿灯,我每天都会在黑暗中久久地注视它,觉得自己身处世界的尽头,既疑惑又安全。
顾枫缓缓地诉说,目光沉静望着窗外的夜色。肖罗宇的心慢慢地揪起。
后来在旁人的指点引荐下,我找到了老校区旁边的雕塑瓷厂,跟着一位修坯师父开始了拉坯修坯生涯。拉坯是一项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儿,那也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几个星期,我从来没有那么累过。在日复一日繁重的揉泥、找重心的过程中,精疲力竭的身体却给人安心的感觉,我涣散的精神也和拉坯机上泥团一样,一点点向重心汇聚。
再后来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艺术家朋友们,他们介绍我住到这个莲花山谷里来。为我找了这间小木屋,和他们共用后山租下的大窑烧陶。大约一个月前,我做出了第一只比较完整能够入眼的人偶,就在那个大窑里烧制出来。
顾枫拿起桌上的人偶,对视着她的眼睛,道:“就是她,仿佛我的另一副模样……”
罗宇握下那个人偶,心疼道:“听着真让我后怕,你一个人出了状况怎么办?你不怕?”
“我想烧制出自己满意的你的样子的人偶,可是做出如真人样子一般的人偶那个过程挺艰难的。后来一切都顺利起来了,技术问题一个个都解决了,雕塑技巧也一点点在提高。大家一直都在帮助我。我终于离我的预期只有一步之遥。我很期待我的作品。”她微微一笑。
“小枫——”他轻牵起她的手,摸到了她掌心的茧。“这样受苦值得吗?”
“这段终日劳作、沉默寡言的独处时光对我而言弥足珍贵,仿佛我避开了所有人,去了我自己的世界尽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蒙尘的镜子,我所做的事就是一点一点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样子。从此我再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是谁,该往哪里去。” 她晶亮的眼睛望向他,突然问道:“我觉得手工艺是世上最正直的行业。一旦找到了作为匠人的自信,就不再有恐惧了。罗宇,你是这样的感受吗?”
她在用心感受他,感受他从死亡的艰难中脱胎换骨找回自己。他感动,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她便知道他懂得了。“我仅仅以我所能靠近你感受你。仅仅能做这么多。”
他搂紧她,下巴抵在她低垂的头顶,手摩挲着她的发:“你已经做了很多。只是,不可以这么冒险了,我都被你吓坏了。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的,怎么能不怕?”
“我已经失去了你,还有什么可畏惧?所以一切无所惧。”她靠在他肩头低语道。
“傻丫头。”他的唇吻在她的发际,轻叹道。
顾枫贪恋着他的怀抱,却并不敢让自己沉醉太久,轻轻地推离开他。抬头仰视他一脸苍白的病容,心疼地问:“你怎么这么憔悴?身体还是不好吗?”
“前几天病了一场,不过已经没事了,我的身体基本无大碍。”他淡笑。
“怎么又病了呢?”她颦眉。
“没事,不要担心。”他用手疏解她的眉头。
“赶紧休息吧。”她引他到床边,跪下来试了试帐篷里的地毯和被褥,道:“罗宇,你还是睡床上吧。你身体弱,山里的寒凉地气你受不了的。我睡这里吧。”
“我哪里有那么羸弱。”他拉起她,望着她的眼睛道:“你实在心疼我,我们一起睡床上。”
她没有脸红,她只是微怔,然后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在这些方面你从来是绅士。自然不肯让女人睡地上。那好吧,我们一同睡在床上。”
她肯,可是她的表情过于淡然。罗宇的心打了个结。
床不小可也不大,两人并排躺着便肩挤着肩,于是顾枫翻过身去。肖罗宇想都没想也跟着翻了身去,长臂一伸抱住了她的娇躯。他的熟悉的呼吸吹在她颈侧,她的身子一紧。
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手臂只是松松地圈着她,仿佛他们之间是极自然的关系。她便随之安然。有他在身侧,两个多月以来,头一次睡得很沉。
不过习惯了山里清修生活的顾枫,清晨按时醒来,罗宇居然还没有醒。晨曦中,他苍白的睡颜格外让她心痛。她却小心翼翼地知道,要关心他,怕都没有资格。中文吧 en8.
肖罗宇在米粥的香气中醒来,他半倚床头,看着顾枫忙碌的身影,心里很是感慨!她的家务活做得娴熟有条不紊,她的确在他面前证明了她自己。
“你醒了,起来洗漱吃饭吧。我唤健雄他们进来。”顾枫回眸看到他美目追着她的身影,神情依旧淡然。
罗宇应声起床,健雄和护卫也被叫进来了。健雄第一时间给罗宇准备好丸药,瞥了眼床上少主的被子,心里嘀咕着,少主还真是有本事,明明是曾冷着气场的两个人,他一晚上就睡到人家床上去了。
顾枫聪明剔透,直接说道:“健雄,山里夜晚寒凉,地上睡不得,尤其你家少主的身子骨弱。昨晚是我建议他睡床上的。所以,今天你们就护送他下山吧,不能让他再住山上了。”
背对他们洗漱的肖罗宇身形猛然一顿,开口吩咐道:“健雄,今天你去租房子。我要在这山上住一个星期。”
不及健雄答应,顾枫疑惑:“你要住一个星期,为什么?”
“我等你一起下山回去。”他回身看向她。
“等我,为什么?”她傻傻地看着他问。
“既知道你在这里,留你一个人,我怎么会放心?”他温润的声音不像他:“吃早饭吧,然后我和你去大窑看看。”
大窑旁已经有了两三个年轻人。看到顾枫走近,亲切地打招呼:“早,小枫。”待看到她身旁的男人时,都怔了怔。那男人虽脸色苍白,但是五官俊美非凡,身材挺拔健美,气质出众,气场强大。
顾枫赶紧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肖罗宇。”
“朋友啊。”一个长发男孩爽朗地笑了:“他不是和你要烧制的那个人偶一模一样?”
“呃,就是个很好的朋友。”她补充道。“来看我烧陶的。”
“欢迎你的朋友。”那几个人友好地问候。
“大家好,谢谢你们照顾小枫。”他彬彬有礼。
他们开始各自巡看自己窑炉里的物什,讨论调整温度和烧制方式等等。顾枫在他们中间很是游刃有余地说着烧陶的术语。他们看着顾枫的眼神有毫不掩饰的倾慕、关心,抢着帮她撮炉灰、做重活。罗宇选择了沉默,他欣赏她的专业和认真。
忙碌了一天,午间就在大窑简易地用过餐食。从大窑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山路上,清新的山谷空气涤荡着罗宇的心。“这里很好,让我忆起了居住的小山村。真是不想走了,呆在这里离群索居是个好选择。”
“山里每到夜晚就万籁俱寂,有时下着雨,有时漫天暗云,有时能看着月亮从上的边缘升起;溪水有时缓有时湍,水声潺潺;风从山中来,夹着植被香气。我在自然间安心劳作,平静度日,心时而被喜悦充满,时而被悲伤摄住……”她诗意地陈述:“嗯嗯,我也几乎爱上了这里。”
“为何要被悲伤摄住?”他抓住了这句话尾。
“悲伤都是莫名的。但是很安静地忧伤。”她的声音在山谷里很空灵。
“其实我理解。我刚开始学做琉璃的时候,也常常会有那种感受。琉璃在烧制的过程中也遇到了许多问题,其间的失误和反复让人心力交瘁,想起来都让人有种脱力感。”罗宇缓缓讲道。“但是这种感受能帮助人更深地领会到命运的残酷。”
顾枫轻语道:“命运是人最不能抗争的东西。你会遇到什么人,不早一刻不晚一刻,哪些是你的,哪些不是你的,逃不脱抓不住。山居的日子里我便知道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受之安然吧。”
罗宇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些他在蛰居的六年里都有着深切的体会。他们终于回归了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