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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苓犹豫起要不要叫上见愁,背对着她的幽兰却似后背生了眼睛一般道:“嘘,我只请你一个,见愁的话还是罢了。若你还念着赠你这把匕首的人对你的那份心,还是不要叫上见愁了。”子苓不解:“为什么?”
“再耽搁下去可是会被见愁发现的。”幽兰避而不答,也不回头。
一时间矛盾彷徨千百不定言语在她心念中闪过,她有未解的身世亦有不明身份的仇敌,按理来说她不该轻率地把自己置入险境。更何况还有见愁在她身边,她更要顾惜自己性命,若是她落入敌手,见愁定会前来相救,而她又如何能让自己再给见愁添麻烦?
然,想起那天苍术毅然决然的背影,他毫不犹豫踏入她的恩仇的义无反顾,她又怎么能对他的消息坐视不管无动于衷?
墨色的眸子一沉,少女的眼神变得坚定:“请带我去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叫我幽兰好了。”男子笑得有些狡猾和促狭。
“有劳幽兰公子了。”少女的声音不知为何带着清冷,宛如月色。
指尖轻擦过男子夜行衣紧紧包裹的削瘦背部,她蓦地想起了什么:“墨竹……是他的号吗?就像幽兰?”
“子苓姑娘好聪明。”这次却是毫不避讳。
幽兰也并不多话,也没追问她是如何得知。她也不语,不再问他和苍术的关系。方才擦过他衣裳时她细心地发觉他的衣装款式面料都和苍术的相仿,又忆起那天那些人恐惧呼唤中带着的“墨竹”与幽兰之名相若,所以如此问着。她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江湖上人心险恶亦存在帮派纷争,明白有些事不容她多问多管,于是沉默下去。
跟着幽兰行了一路,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冷。幽兰左拐右拐,只拣些小路走,子苓意会,也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被人尾随。两个人蹑手蹑脚走了约有近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个看似无人居住的小木屋旁。
两人谨慎地检查了一番无人跟随,便进了屋。
甫一进屋子苓的眼神便再也无法离开躺在地上的毯子上的那人,屋内的景象令她几乎失声,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揪紧了一般,五脏六腑都在打结绞成了一团。
那是她熟悉的一张脸。棱角分明的眉梢眼角仿佛被噩梦涂上了一层痛苦的油彩,清隽的脸庞此刻因苍白和夜色微微泛着青,苍白干涸的唇嗫嚅着却只是无声的翕动,不发声响。
幽兰瞥了一眼眼中难得地带着愤怒和心痛的少女,开口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你把我放开,我还有事要做。”
“谁干的?”子苓的声音因愤怒而发抖,甚至变了调,“因为我?是那些追我的人?”
“谁知道呢?”幽兰耸了一耸肩,并不告诉她实情,“你把我解开可好?”
子苓手腕微动,匕首擦过他腕间,捆绑他的布条便徐徐落在地上,这一切也不过眨眼工夫,幽兰心中啧啧赞叹。刚想说几句调侃一下,却见子苓已经蹲伏在苍术身侧,白得几乎透明的纤手抚上苍术的额头。
不及赞许她身法之快便听得她问:“谢谢你,只是为何来寻我?”
“……我不懂医术,所以请你来看看他。”幽兰依旧打太极般答非所问,“药材的话我倒是买了不少,今晚还是劳你照顾一下,我么另有要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请等一下!”子苓心中犹有诸多未解,因此急忙呼唤,然而幽兰话音尚未落地人也去得远了。她正欲拔身去追,想起身后的苍术,想想把他一人扔在此处终是不妥,复又收回脚步跪坐在他身旁。
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幽兰的动机,那面如狐狸的男子若是此时领了人来围杀她轻而易举,说是苍术的同僚也不过是那男子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若是她的对头,先重伤苍术再骗她入网也不无可能,但纵然她现在可以全身而退,苍术怎么办?
她子苓就算谨慎行事,也断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
观察一番身侧物事,药材、药锅和药舂药臼一应俱全,看来幽兰并非恶意,她稍稍安心了些。方才触及苍术的额头只觉额头火热,身上却是一身冰凉冷汗浸透衣裳,不由得令她心颤。她知他背后伤痕累累,却不知此时为何是仰卧,便试探性抚他胸口。这一试探惊得她几乎坐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他胸口的肋骨足足断了六根!
是因为她吗?虽然幽兰没有说缘故,但是教她如何不怀疑苍术伤成如此全是因为她啊!她见过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伤成如此?
涌出无数自责和心痛,她含泪撕开他的上衣,见到他胸口青黑的掌印和拳脚伤口,她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昏迷中的人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冷汗不断,口中连呻吟都无法发出,只是沉默地微微挣扎着。
她定了定神,抬手为他固定伤处,却不忍下手。抿抿唇,她猛地发力,却是几下便为他扎好,知道这痛苦难以忍受,因此她动作快极。饶是她已经下手迅速,神志不清的他仍是忍不住一般地轻声“啊”了一声,显然是他干渴的喉咙只能发出的痛苦而嘶哑的呻吟,她的心又是短暂的抽搐。
执了棉布轻轻为他拭去额头和身上的汗,她取来水囊想滋润一下他的唇舌,却发现他的下巴也被大力扯得脱臼。
惊诧、愤怒以及无边的狠在她眼中闪过,那是多么善良单纯的少女,昔日干净淡漠的眼中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怒火。她所有的朋友都因为她遭遇不幸,苁蓉、决明、苍术还有见愁,她到底是一个祸胎。
眼泪洒在苍术苍白的脸上,她微一用力帮他正骨,却无意沿着他微启的唇发现他的牙齿上犹带丝丝血痕。不由自主地,纤纤玉指伸入他的口,轻轻抚摸着他的齿,猛然间少女像是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难以置信和惊恐的表情在她脸上闪现,她颤抖的手指带着恐惧的探究战战兢兢地深入他的口腔。良久,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几乎和他一般。
忽然他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她的指尖,仿佛是无意识的动作,他柔软的舌吃力地绕着她的手指打转,竟像吮吸一般含着她的纤指不放。她一惊,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又怕用力碰痛了他,脸上却是羞得绯红。
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昏睡的幼兽,似乎吮吸是一种摄食本能。微微皱起的眉心和毫无杀气的面容如此单纯,令她心底不由柔软起来,连方才那悚然的心惊都忘记了。
含着她的手指,涎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她倒并不嫌恶,只是一边耐心帮他擦去,一边把缓慢地自己的手指抽出来。方才鬼使神差地伸进他口中之举已经让她有了羞意,更休提她的柔荑被他温柔而近似于亲吻般地吮舐。
待到她抽离,他的眉心似乎不满地皱了皱,却仍是未醒。子苓叹了一口气,无论她方才想到了多坏的情况,现状也依旧如此糟糕。湿润的指尖感到微微的凉意,令她清醒了一些。
身前身后为他小心检查了一番,确认伤处都处理停当,她松了一口气。念着他高烧,又敷了他额头,便去为他煎药。
大致翻找了一下发现药材种类很全,量也不少,看来幽兰很是上心。她拣了些益气补血活血化淤的药材,放在鼻下嗅了嗅,又浅尝一番,确实是良品,便放心生火。
方才给他喂水时发现他很难进食,子苓又是犯起愁来。若只是喝水还可用手为他润润唇,可喂药又要如何,难不成要她用嘴去喂?
她可是连见愁的唇都没有吻过呵!
想到见愁她不由得一阵惆怅苦涩,无论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何,她所设想的不过是最坏的结果罢了。
不管怎么说,她不愿意怀疑见愁。
但是即使是真的事情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的话,她也会跟着自己的本心的。
哪怕见愁是魔,她也甘愿为他堕入魔道。
哪怕他不曾有恩于她,她亦愿以爱之名为他付出一切。
原来嫁给他,不是她报恩,而是她所愿。
胡思乱想着,带着点不安和恐惧感,不一会儿浓郁的药香便在小屋内弥散开来。她用碗盛了药,扶苍术起身,轻声在他耳畔唤他的名字。无奈他伤痛交加且高烧昏沉,她一连声毫无反应尽作徒劳。
他带着热度的头倚靠在她肩上,昏迷的他自己已无半点力气,头的重量全在她肩膀。他苍白的面容显得此刻的他脆弱无助,消瘦的双颊在她面前放大,紧闭的薄唇因未曾获得足够的水而干涸起皮,令她怔然心痛。
又是一阵那从灵魂深处生长出来的悲伤,刺痛心脏,心疼像细密的荆棘,攀上她颤抖的心房。他,很好看。
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心底是不是有了一抹悸动。
不同于见愁那种俊秀,怀里的男人带着点刚强而凄冷的英气。
“子……”仿佛是因为微微躬身而感到痛苦,眉心皱紧,苍术干哑的唇迹发出意义不明的字眼。若非子苓离他很近,几乎是听不到他嘶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的。然而只有一个字被她听见,还模模糊糊不可辨认,之后的话音尽数空余微微开合的唇。
他的声音令她猛然醒悟。她在犹豫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在她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保护她,宁愿自己被卷入不明的是非之中也要护她周全,甚至现在伤成这般也很可能是为了她,而她在考虑名节抑或是初吻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或许已经没有初吻了,或许在她失忆之前她就已经有了恋人,可是如果这样说那她和见愁结合不也是建立在负了他人的基础之上吗?
眼前男人温热的吐息在她脸颊缭绕,她贴近碗沿,衔起药汁凑近。
她的唇轻缓地贴在苍术的唇上。
对不起,见愁。
这是触碰的瞬间,她心里唯一的想法。
他的嘴唇,是出乎意料的柔软。虽然在发烧,毫无血色的唇还是冰冷的,一如他的眼。在与他的唇相接的瞬间,她的心绪仿佛抽丝剥茧一般被一点点侵蚀成空白,他的冰凉在她的温软如初生花蕊的触碰中微微带了一点热度,苦涩温暖的药汁在她的推催下进入他的口中,又被她一点点笨拙地推进他的喉管。
他呼出的气息暖暖地散在她的鼻尖,她恍惚失神。
又含了一口药,这次有些迟疑地,终还是落在他唇上。这次他却仿佛不安分,又有如渴求一般贪婪地吮住了她的唇,虽然知道他此刻毫无意识,她面上红云仍旧从脖颈烧到了耳根。他只不过下意识地轻吮着她的樱唇,因为受伤所以动作无力,她莫名觉得他如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在向她撒娇一般索取更多。他原是那样冷傲的人,而如今他孤伶伶一人躺在这里神志不清,连吃药都无法独力完成,想到这里,她不由内心酸苦。
大概喂了四五次药碗见底,她也是羞得满面通红,心念着幸好苍术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然她真的没脸再见他了。她用冰凉的手指敷在脸上,只觉双颊烫得吓人几乎如他额头一般,又担心着幽兰突然回来看出端倪,就在此时忽听得苍术一声呻吟:“子苓……”
这下可把她吓个不轻,险些以为他已经醒了过来,却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出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大着胆子应了一声却不见他回应,仔细看去发现只不过病中梦呓而非醒转,她松了一口气。
之前她曾照顾过他,然而那时她对他用过法术,如今却不敢再用,不单怕他消受不起,更担心这危机四伏的处境下会暴露自己的气。
只见他如被噩梦折磨,表情痛苦非常,有些不安地挣扎着,然而又被胸口锥心刺痛的伤口弄得痛苦不堪,子苓见他挣扎,只是按住他手脚。幸而他受伤无力,她也不用费太大力气,更不用担心自己太过用力令他伤势加重。他被她束缚住,只是轻微地挣扎着,眉宇间依旧是痛苦万分的神情。
“不要……子苓……子苓……见愁……”听得他的语音渐渐低下去,挣扎也渐渐缓下去,她的凤目倏然睁大。
他刚才说什么?他在唤见愁的名字吗?她确确实实没有听错,是见愁的名字。
“苍术、苍术……”她的手又开始抖起来,她迭声地唤他的名字。她感觉那些她臆测的恐怖在她身边即将变成现实,不祥的预感把她笼罩,白衣的少女的神情已然失常:“苍术……苍术求你醒一醒……告诉我告诉我……呐……告诉我真相啊……”
是你伤了见愁吗?是吗?
是见愁伤了你吗?是吗?
到底谁在说谎,又是谁在作伪?到底是谁在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地布局?
落英缤纷的一端,惊为天人的俊美男子微微笑着赞着,玄袍一袭,玉树临风,眼中如湖泊一样平静而深沉。那日他与她徐徐漫步,他为她讲述他过去的事情。他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哥哥,他有过一个心心相印的恋人,他的哥哥杀了他的爱人,所以他杀了她的哥哥……
芷山山脚的山涧中她救了这个面容削瘦棱角分明的男人,他的过去她不知晓,她只是曾与他惺惺相惜。他的身侧只有一把墨色的刀和一颗辟邪珠,他却送了她如此珍贵的礼物却不为报答。他舍身相救,对自己的身体却毫不顾惜,他风尘仆仆随她百里,只为她随口一句樱桃……
——那天晚上我在芷山。
——是吗那真是巧得很了。
一句你来我往的对白,令她的心如同撕裂一般疼痛。
是你苦肉骗我同情欲擒故纵,还是你虚情假意骗我真情?
一边是曾经生死相依的朋友,一边是昔日海誓山盟的恋人。
“子苓……”低唤她的声音变得嘶哑,却带着难掩的令她不解的哀伤。她如梦初醒,摸到他身上冰冷一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地抱住他,用自己瘦小的身体为他取暖。
她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做,只是她自己这个时刻想要这样做。苍术的每一声呼唤都牵动她心中那灵魂根部的伤痛,那种伤感仿佛存在了很久很久,宛如一触即发,而苍术的声音便是开启这种冥冥中不可言说力量的钥匙。她想靠近他一些,她不想看见他痛苦,他一痛苦仿佛连带着她的心也开始迷惘。
如果真相如此残酷,如果我注定要失去你们中的一个,我希望真相不要到来。呐,至少现在这样,像个傻瓜一样,我还可以和你做朋友,和他是花前月下的恋人。至少现在这样,我还可以顺应着我最真实的心意,自私地去爱,自私地去关怀。
为他揉着手腕上被缚的青紫伤痕,又听得他似乎没有安全感一般叫着她的名字,她低语道:“我在这里……”
从未有过如此多变表情的杀手仿佛听见了她的安慰一般,眉心缓缓地舒展开,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