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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冬雨,却是连绵不绝。
子苓从长达半月有余的昏睡中醒过来时,已经身在玄国的皇宫中了,窗外的雨声风声一如她睡去之前,若不是她安稳地躺着,她甚至会以为自己只是在车上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看见身边陌生的宫女带着些感激涕零的神色,一问才知道,玄参吩咐下来如果她一个月不醒过来这里所有的人包括太医都要掉脑袋,听说那个男人,自己的夫君如此关心自己,她情不自禁地有些怔忡。
来服侍她起居的宫女都生得极乖巧伶俐,仿佛不消她动一根手指头就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的,然而挥之不去的陌生感还是让她感觉到疏离。
她想苁蓉。
那个像她的姐姐一样的,温柔的会关心她的姑娘。
可是苁蓉现在在哪里呢?在洛国的皇宫中吗?她曾经说不要离开自己,那么她会从洛国离开来找她吗?见愁呢?见愁会和她一起来吗?
想到见愁,秀美的眼中不由黯然。
听说她醒过来,木笔第一个前来探望。她本想出去透透气,却被宫女拦下,得知玄参太子表示她不得随便下地走动,她确乎是哭笑不得。
确实睡得这样久不是很正常,但是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除了昏迷之前那多到仿佛要把她的头胀裂的记忆涌入和脑仁传来的刺痛,她的身体并无大碍。至于昏迷之前她看到了些什么,奇怪的是,她竟然想不起来清晰的模样,只是模糊地一些片段。
人影是模糊的,词语也只是零星的片段,更主要的是一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头就会痛得仿佛要裂开。
然而眼前的人不一样。
“爹……”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带着陌生。
她是个不孝的女儿,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忘记了。她缩在角落里望着带着点威严的父亲,眉头深锁的男人看见她似乎眼中带了无尽的怜爱,颤抖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头,脸上勉强带了些笑容。
“我听太子说了,你好像是失忆了,”木笔叹道,注视着有些憔悴的她,不由又是一阵心疼,“我是爹爹,你还记得吗?”
她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咬唇道:“……对不起,爹。”
“不必道歉……是爹对不起你。”木笔看她看得很是认真,目光仿佛深到她的骨子里。她看见这样的目光心上不由自主地一颤,这种刻骨铭心的眼神,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苍术一步步退开远离她时凝望她的那种眼神,不也是如此深邃到仿佛可以一眼窥见内心的伤痛的吗?
无论是苍术还是见愁,恐怕今生都无法再见面了吧。
她已经不是自由的人了,她是玄国太子妃,不可能和任何一个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的男人有牵扯。
心念微动,她有些茫然地问:“爹爹何出此言?”
“……听太子说你失忆之后的名字叫子苓,而且似乎不愿意叫回木莲,那爹叫你苓儿吧。”木笔答非所问。
子苓听闻木笔此言,望向他的眼神里不禁呆了。
“苓儿,你可还记得……可还记得苍龙宗?”木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苍龙宗?她忽然想起那个时候见愁的义父也是这样问她的。
——你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乱世出苍龙,仁者得天下?
“苓儿不知……但是在洛国听到过……也有人这样问苓儿类似的问题。”她斟酌了一下,沉吟道。
木笔听她如此说,眼神中忽然带了警惕,追问道:“那人是谁?”
“……是见愁将军的义父。”提到见愁的名字,她情不自禁哀伤起来。而木笔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神情上的变化,忽然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仿佛怕失去她一样。她疑惑地望着惊慌失措的父亲,问道:“怎么了?”
“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木笔急道,好像要确认什么一样。
“……苓儿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还记得什么呢?”
风轻云淡的表情,淡漠的言语,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木笔因她的话松了一口气,却因她眼中的一点哀伤而心疼。他叹道:“幸好你都忘记了……有些事还不是时候,我们要承受的太多了。”
说出这种话,带着无尽的苍凉。她端详着父亲的容貌,心里莫名激荡。
从她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刻起就好像有什么在两个人身上牵绊,或许是血浓于水的默契,但她觉得是更深层的其他的东西。
或许是男人身上氤氲的浓厚的“气”和她太过相像的缘故,她总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颤抖和震撼,有种令她血脉贲张的力量在她体内几欲呼啸而出,然而却因为埋得太深,她无法引发和触动。
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动,好像在她失忆之后也有过。
在看见苍术人事不省的时候,那种深沉的悲凉和痛楚,不同于心痛的一种深植于灵魂的疼痛,她记得很清楚。
她的魂魄中似乎种下了一颗种子,每次触动就好像种子在萌发,虽然土地表面还是空空荡荡,似乎有什么已经开始生根发芽。
“是。”想不出有什么好回答的,毕竟她一无所知,她只是应着。
“苓儿,宫里有些事,你也要学起来了。”木笔摩挲着她如云的黑发,满是疼爱。
“是,苓儿会学着做一名合格的太子妃。”她移开眼去,望向窗外,窗外仅有几棵腊梅,点缀着阴沉的天际。
木笔闻言似乎顿了一下,有点艰难地说:“不是太子妃,是皇后。”
“什么?”她猛地转过头来,想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一点自己听错了的端倪,却发现父亲的神色凝重。
“……先皇半月以前驾崩了,太子说等你醒过来就登基称帝。”
皇帝驾崩……他的父亲去世了……
一瞬间她只能勉强理出这样的思绪,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她才找到自己的爹亲,他便要面临失去自己的至亲的痛苦吗?
半个月之前……那么就是说,他没有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问道:“是那天吗?爹去救我们的那天夜里的事?”
木笔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她的眼中换了更深地悲伤,不同于之前淡漠的忧郁,这次却是实在的悲伤。
那个时候他的心悸,他莫名地绞痛,原来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去世的痛苦。
在玄国也逗留过一些时日,虽然人民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是可以看出,先皇是一位贤明的好皇帝。虽然是战后的恢复时期,但至少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所有的贤德功勋,都抵不过非命。
她忽然问道:“爹,以前的我……木莲喜欢太子吗?”
木笔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莫说他懂得她无意于太子,亦不想入宫,要木莲做太子的妻,他也是不愿。他亦是知道这个女儿的性子极为倔强,半点也强迫不得。然而她却是个极讲信义的人,眼下老皇帝把太子托付给他,他自要用自己的力量辅佐,更重要的是,她和他的契约。
本来他不想木莲嫁给太子,因太子绝不可能为了她舍了性命,若不是舍命一搏便没有契约。可是现在他需要辅佐太子成为一个成熟的皇帝,必不可少的就是苍龙的契约。
木莲的血统是他所能奉上的所有的忠诚,既然太子没办法为她舍命,至少要她对太子死心塌地。
有了眼泪和血液,其他的只需要靠他来想办法。
在他前去营救太子的路上,他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先皇驾崩。
那是和他命脉相连的人,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荣辱与共和苦难同袍,是他作为人的半生来最信任的人。
与自己契约的人,就这么死去时,心中的痛仿佛要让心脏爆裂。
“……自是喜欢的。”
仅仅是一瞬间的犹疑,没有让她产生半点怀疑。
诚然他是愧疚的,他一直在对不起自己的小女儿。即使她对他来说是失而复得的珍贵,他依然要骗她,骗她早就爱上了太子,让她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位小皇帝。只有她真心地去爱了,才有可能保住风雨飘摇的玄国。
很快洛国就会打到都城了,她说不定会和那个洛国的将军相见,而他不想她见那个男人。
只能让她自己死心,告诉她她曾经给过太子承诺,所以她必须成为玄国的皇后,必须成为皇帝背后的那条龙。
她还年轻,年轻的时候懂什么天长地久,又会错把多少眉梢眼角的暧昧当做真情,现在把情托付给小皇帝,还为时不晚。
子苓并不知道木笔此刻心中所想,意外地她的眼中带着释然。
“……苓儿晓得了。”她的话中带着若有若无的不舍。
梦做得再久,总还是要醒。她是木莲,子苓只是木莲的一个梦。
白梅斜眼觑着和幽兰共乘一匹马的木蓝,忍不住冷哼一声。
她不喜欢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看起来一脸端庄贤淑的模样,骨子里说不定有多狐媚,看她楚楚可怜地对幽兰说自己不会骑马的时候那令人作呕的神态,她简直恨不得把身上的暗器都扎在这女人身上把她变成刺猬。
幽兰这回反常地没有透露半点任务的信息给她,她更是无从知晓任务是否和木蓝有关,因此一路上隐忍不发。
不仅如此,她需要隐忍的人,还有一个。
忍不住回头望着跟在最后面的骑着一匹黑马的苍术,她愤愤然咒骂了一句。
他不是应该被贬为下囚为人所辱吗?为什么他还会明目张胆地跟着幽兰?身后还带着两个连马都不会骑的笨蛋?
苍术装作没看到她充满敌意的目光,眉间还是冷漠无情模样,一如从前的冰冷。他的身后正是刚学会骑马的苁蓉和决明,两个人都在苍术的授意之下戴了人皮面具,对于杀手来说这种物事一向是必须的,因为走在后面,又和幽兰交集不多,他们并未和木蓝打过照面。
苍术本来以为幽兰不会任苁蓉和决明与他们同行的,却不想幽兰很爽快地答应了。
“走得慢点也好,有些事我还不想太快做决定。”幽兰笑笑说道,语音里有点无奈和自嘲。
苍术自从上次没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便不想问了,心想不过走一步算一步。曾经他也活得如此了无生趣,除了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他的生活没有其他,他也不期望其他。
是她给了他生命的希望,让他知道他的生命里是有希望和渴求的。
他希望她可以无忧无虑,过得快乐和幸福。他渴望见她,渴望看见她的笑,渴望她和他说话,从此他的生命里有了期盼。
想到她,他的眼忽然带了点柔情。
苁蓉一面担心着被见愁的人追上,一面感慨起自己的眼拙。
她和决明是决计想不到苍术会来救他们的。在他们眼里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嗜血的眼中含了杀气的时候恐怕比野兽还要可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虽然觉得是个很俊美的男人,却总给人不好亲近的感觉。直到他竟然会潜入洛国的监牢中搭救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唏嘘不已,原来这个男人还是有仁善的一面。
其实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只是觉得他们对于子苓而言十分重要才会去救,并非自己心底善良。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那个冷血的杀手,不懂得怜悯,亦不懂善良,只是他不想看子苓难过神伤罢了。
从洛国脱逃的过程,惊心动魄得令他们不想回忆。眼前的这个男人如修罗般屠戮的时候的姿态,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里,带着战栗。他们看见男人沾满鲜血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手下也没有半点迟疑,那些阻碍他们逃离的侍卫连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毙命当场。男人利落的短刀像死亡的咒符飞舞了不过一瞬间,几条人命便被阎罗收走。虽然苍术还是很小心不被其他人发现,毕竟带着两个不习武的人,一些正面冲突确也避免不了。只是他对他们并没有对子苓那般怜惜,他尚会让子苓闭眼,至于他们,他则是没有半分顾及。
这个男人即使救了他们,依旧是一个可怕的人。
决明试图和他讲话的时候,发现他的万年不融的冰山脸没有半点变化,甚至没有得到半点回答,只好悻悻住了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这样一路走下去,会见到小姐的吧。
苁蓉很想念她的小姐,他看得出。他也是很挂念那个与人为善的小姐,希望她平安无事。
而子苓的消息,或许是唯一一句能得到苍术的回应的问题。
“小姐……小姐她没事吧?没受伤吧?”
“……嗯。”
尽管得到的是很简单的回答,决明已经发现这个冷血杀手只会对关于小姐的问题有反应。
而且似乎是对于这男人来说比较大的反应,至少他会带了犹豫,眼中会有一些波动。
小姐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或许是不一样的存在吧。决明望着男人坚毅的背影,莫名想起那时白绸布中洗得干干净净的新鲜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