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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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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晨光笼罩,漫山遍野的山林沉浸在秋日慵懒的日光中。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冲破寂静的长空。
    如碎石落入湖中,荡起无数的涟漪。
    数不清的村民从自家院子跑出,瞧清眼前的一幕,个个怔愣在原地,双手双足好似都灌了铅,不得动弹。
    呆滞的目光映照着地上殷红的血迹,血水蜿蜒落地,除了平板车上早就被猎杀的黑熊外,还有一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挺挺躺在地上。
    腹中刺穿的利剑溅起数不清的血珠,鲜血汩汩流淌。
    血腥味在空中不住地弥漫,有胆小的早就躲在家人身后,还有小孩瞧见,捂着眼睛哇哇大哭。
    一时间,尖叫声、嚎啕声、哀嚎声一同涌现,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
    沈烬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微拢的双眉笼罩着薄薄的一层阴霾。
    他像是不可思议,目光久久盯着被温思邈抱在怀里的女子。
    章樾跪地去探黑熊的气息,忽的长松口气。
    沈烬方才那一剑并未手下留情,一剑毙命。
    许是先前才经历一场猎杀,章樾的反应比往日慢了不少,竟连黑熊扑过来的气息也不曾察觉。
    章樾转首,抱拳向沈烬复命请罪:“下官失职,还请主子责罚。”
    久久不曾等到沈烬的声音,章樾不明所以抬首。
    沈烬的视线仍落在温思邈怀中的女子,没有过片刻的挪开。
    倏地,一点猩红从沈烬肩上缓缓渗出,很快浸透了长袍。
    章樾瞳孔一紧:“主子,你的肩膀……”
    顾不得礼义尊卑,章樾赶忙上前,还为沈烬处理伤口。
    他眼中震惊万分,以沈烬的能力,躲开黑熊那一爪子绰绰有余,可他偏偏受伤了。
    章樾脑中转得飞快,无意瞥见沈烬目光的下落处,心口重重一跳。
    那一爪子,是为温少夫人挡的。
    章樾瞳孔震荡,目光直直望着沈烬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着鲜血的肩膀。
    他艰难咽了咽喉头。
    抽丝剥茧,章樾忽然想起这两日沈烬对温少夫人的在意,还有今日上山途中,沈烬“意外”和他们走散。
    喉结滚动。
    上回章樾见沈烬失态,还是因为明窈死在咸安宫的那场大火中。
    那一夜沈烬立在咸安宫前的身影孤独寂寥,好似随时要随风散去,不留下半点痕迹。
    章樾低声呢喃:“主子……”
    咸安宫大火后,薛琰上报朝廷,称自己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求沈烬念在他护国有功,为妹妹赐婚。
    桩桩件件过于巧合,如果、如果……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章樾心底浮现,他木讷随着沈烬的视线往后望。
    温思邈大惊失色,哭着喊着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大片大片的血珠子沾染在温思邈身上
    。
    他双手护着的那张脸血迹斑驳(),?葶?秱并糇』ⅹ寕阐絙葶?鲘?
    ??????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满手都是血。
    温思邈身边白色的帷帽静静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哭声震耳欲聋,突然窜出的黑熊震惊了整个李家庄。
    村民本就对黑熊吃人憎恨不已,如今眼睁睁看着它伤害无辜,又忍不住破口大骂。
    “真是可怜,我听说是牛大姐家的贵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偏偏就撞上这种事了。要我说,杀了那该死的畜生未免也太便宜它了。”
    “那姑娘可真真勇敢,我们家那位那时正好在打水,瞧得真真的,她本来是躲在丈夫身后的,若非她推开丈夫,只怕如今他丈夫早没了性命。”
    “倒真是一往情深,可惜了可惜了。”
    众人叠声扼腕叹息,“即便保住了性命,只怕容颜也毁了,这姑娘家若是毁了脸,日后还怎么见人。”
    村民聚在一处,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如潮涌,不时在沈烬耳旁回响。
    他们已经回了牛大姐的农舍,沈烬坐在八仙桌前,看着那一碗早就冷透的小米粥。
    目光闪过片刻的茫然。
    章樾半俯着身子,双眉紧皱,为沈烬处理伤口。
    黑熊的爪子锋利尖锐,在沈烬肩膀留下深深的二道抓痕,几乎可见血肉之下的骨头。
    鲜血还在不住往外流淌,章樾牙关紧咬,颤抖着手为沈烬洒下止血药。
    米白色的药末渗透血肉,很快被鲜血弥漫。
    这药是太医院的,效果虽好,可疼却也是疼的。
    终于,沈烬的双眉轻拢,他转首侧目,视线在自己裹着厚重纱布的肩膀转悠一周。
    而后又缓缓移开,似是对伤口的巨疼恍若未觉。
    章樾试探张唇:“主子……”
    恰在这时,门口忽的传来一阵喧嚣,一辆墨绿马车在农舍前停下。
    薛琰推着轮椅,剑眉凌厉凶狠,他在来的路上得知李家庄有黑熊伤人,那时他就疑心受伤的女子是明窈。
    如今亲眼瞧见裹着厚重纱布的沈烬,薛琰两眼一黑,在沙场上一向运筹帷幄的自己第一次慌了手脚。
    薛琰双眼睁大:“主子,小玖她……”
    沈烬不言。
    章樾在一旁悄声道:“薛大人,温少夫人……薛四姑娘还在屋里。”
    不等章樾说完,薛琰已经推着轮椅往里屋推去。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自己眼前掠过,触目惊心。
    明窈脸色苍白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高良坐在一旁,双手在沐盆中洗了又洗,好不容易才将手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他低声叹口气:“万幸没有伤到眼睛,不然就算神仙来了,也难救回。”
    明窈半张脸裹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一双眼睛紧阖,气息微弱。
    孱弱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
    ()薛琰在沙场上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如今后背还横七竖八淌着伤痕。可如今见到躺在榻上的明窈,薛琰仍是觉得脑袋嗡嗡。
    他皮糙肉厚不担心,可明窈不过一个弱女子……
    周身的冷气一点点弥漫,薛琰握紧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好的,小玖怎么会碰上那黑熊?”
    屋内日光氤氲,浅薄的光影犹如细碎金子,温思邈双手握着脸。
    他脸上半点世家子弟的衿贵平和都不见,有的只是浓浓的疲惫和忧虑。
    “是我的不是,是我自己不留神,当初小玖是为了推开我,才……”
    温思邈声音哽咽,双眼泛着红色,久久不曾言语。
    薛琰脸上的伤疤太过显眼,且他又是坐着轮椅的。高良虽离开汴京多年,却也不是对汴京一无所知。他拱手朝薛琰拜了一拜:“这位便是薛少将军罢?”
    薛琰一怔:“你是……”
    高良恭敬道:“草民高良,平日在李家庄为人看病,温少夫人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庆幸没有伤到要害。”
    高良声音不疾不徐,“若是明日她能退热,便可无碍了。”
    薛琰颔首:“有劳了。”
    手上的骨节嘎吱作响,薛琰厉声道,“那头畜生呢?”
    温思邈茫然,而后又轻声道:“应该还在院子。”
    事出突然,他一颗心都悬在明窈身上,哪里还顾得上那头黑熊。
    温思邈揉揉疲惫的眉心:“当时幸好二公子出手快,不然小玖只怕没命了。”
    薛琰推着轮椅的动作一顿,漆黑的眼珠子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竟是他出手救了小玖。”
    温思邈到底还是一个商人,脑子再灵光,也没有半点功夫在身。
    如今回想最后沈烬刺穿黑熊的那一剑,温思邈也觉不可置信。
    倘或沈烬出手慢些,只怕他们都难逃一死。
    暖黄的日光穿过窗子,院中萧瑟冷清,只有徐徐的秋风掠过。
    门帘轻垂着,透过缝隙,隐约可听见屋中二人的低语。
    章樾目光缓缓落在沈烬脸上,斟酌道:“主子可是疑心薛四姑娘和明窈姑娘……”
    他不敢在沈烬面前提“温少夫人”四字,只以薛四姑娘替代。
    日光渐渐从沈烬身上挪开,沈烬半张脸落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金丝滚边月白长袍松垮,那双墨色眸子晦暗无光,他只是静静望着那半卷门帘。
    章樾垂手侍立在一旁。
    良久,耳边终于落下沈烬低低的一声:“她不是她。”
    沈烬声音低哑,少顷,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回应章樾,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不是。”
    不是明窈。
    薛玖不会是明窈。
    袖中的香囊牢牢握在掌心,沈烬漆黑的双眸蒙上淡淡的阴郁雾霭。
    眼前倏地晃过往日
    在咸安宫、在汾城、在汴京的旧王府,那时明窈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那双琥珀眼眸望着自己时总是怯怯的,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小心翼翼,像是怕被沈烬发现浅色眼眸底下藏着的热忱爱慕。
    可今早那头黑熊朝自己和温思邈扑过来时,她却只推开了温思邈。
    晦暗的阴霾重重笼罩在沈烬眉宇间,掌心的香囊几乎要教他抓变了形。
    沈烬缓缓松开,从八仙桌后站起身,他目光冷淡从那半卷门帘掠过。
    倘若真是明窈,她定会护在自己身前,而不是温思邈。
    .
    昨儿夜里又下了几滴雨,土润苔青,苍苔浓淡。
    一众侍女穿金戴银,轻手轻脚穿过乌木长廊。
    温思邈往日不常来绸庄,只是想着明窈此刻这般模样,回去后温夫人见了,定然忧心忡忡。
    他越性将人留在绸庄,还特地将柳娘子接了过来。
    “里头住着那位就是薛四姑娘?前儿我远远瞧见薛少将军,总觉得两人长得不算相像。”
    “你这小蹄子,嬷嬷好心让你去送东西,你倒是,自个儿偷偷跑去瞧人,回来还要品头论足的。”
    “谁说我是偷偷瞧的,薛少将军生得那样人高马大,我光明正大看的。不过薛四姑娘如今还未大安,我瞧她脸上的纱布就觉得可怕,也不知道到时摘下纱布,会不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不敢往下胡言乱语,只是道:“天可怜见的,也不知道薛四姑娘醒来后,会不会崩溃。”
    “什么薛四姑娘,该称少夫人才是,若是让少爷知道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唬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进绸庄的,我们家少爷最是没脾气了,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吓人。”
    侍女相互推搡,笑着一脚踩入秋日淅淅沥沥的雨幕。
    庭院悄然,满室昏暗无光,只有少许光亮从纱屉子照入。
    柳娘子一手执着丝帕,挨着榻沿坐下,眼中热泪盈眶,无声垂泪。
    明窈在榻上躺了二日,柳娘子也哭了二日。
    她将先前在寺中求来的平安符悄悄塞在明窈手心,只求佛祖庇佑,愿明窈此后无病无灾。
    柳娘子挽着明窈的手,悄悄贴在自己颊边,轻声细语。
    “你小的时候,同你哥哥一样贪顽,还学他偷偷翻墙,有一回从墙上摔了下来,差点吓坏我。偏你小小年纪就爱俏,不知疼不知哭的,只知道满园子乱爬找靶镜。”
    柳娘子抬起双眼,目光平静落在庭院的杏树上,透过朦胧的雨幕,似乎也跟着坠入往事中。
    “你当时才那么小,别的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脸有没有摔坏。”
    那时柳娘子看着明窈,又气又好笑。
    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骂明窈。
    柳娘子声音轻轻,捏着丝帕拭去不住往下掉落的泪珠,“若是你醒来知道自己脸上受伤,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找我要靶镜。”
    “
    那母亲可曾将靶镜带来了?”
    秋霖脉脉,雨打芭蕉。
    一片萧瑟中,柳娘子耳边突然落下沙哑的一声。
    她震惊垂眸,视线不偏不倚撞入明窈一双弯弯笑眼。
    明窈仍躺在榻上,一张脸裹着厚重的白纱,单薄的身影掩在锦衾之下,好似一枚轻薄的落叶。
    柳娘子眼中的欢喜再次被泪水取代,而后又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扶着明窈起身。
    一面命人去请郎中,一面伺候明窈进膳。
    “你躺了二日,那些荤的不好克化,母亲让他们煮了冰糖雪蛤。你先吃几口气,等会你哥哥过来……”
    一语未落,柳娘子又忙着让人去给薛琰和温思邈传话。
    省得薛琰一天提心吊胆的,总担心明窈再也醒不过来。
    柳娘子拍拍明窈的手背,温声道:“往日你哥哥总是在这里陪着你,母亲见他两日不曾合眼,将他赶回去了。思邈那孩子也是。”
    柳娘子轻声啜泣,“又得顾着你,还得念着他母亲,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他了。”
    柳娘子忍不住再次落泪,手中的丝帕泅湿大半,点点滴滴都是忧愁。
    垂眸凝望明窈瘦削的身躯,柳娘子悲从中来,拿手指头戳明窈的额头。
    “你说说你,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柳娘子这辈子连黑熊都没见过,只在话本中听过,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你若有个二长两短,你让母亲怎么活。”
    柳娘子小声啜泣。
    明窈强撑着从榻上坐起,拿手背替柳娘子抹去眼角的泪痕:“郎中说我如今不能落泪,母亲若是这般……”
    她嗓音带上哭腔。
    柳娘子闻言,立刻止住哭声,抬眸瞧见明窈笑望自己。
    柳娘子气极反笑:“好啊你,仗着我如今不敢说你,净胡说。郎中来的时候,你还昏睡着呢,哪里就能听见了?”
    明窈笑着抱住母亲。
    倏然听见长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风吹起两边垂着的金丝藤红竹帘。
    一人踩着雨水,疾步穿过雨幕。
    槅扇木门“哐当”一声推开,温思邈气喘吁吁,半身长袍浸泡在雨中,深浅不一。
    脚上的乌皮六合靴还在往下滴着水,温思邈一双眼睛通红。
    四目相对,榻上的明窈先挽起唇角:“你来了……”
    话犹未了,温思邈忽的大跨步往前,一把拥住了明窈。
    只一瞬,又慌忙松开。
    温思邈咽下喉咙中的哽咽,强颜欢笑:“走得急,竟忘了换身干净衣衫。”
    他本是要回府去看母亲的,半路听见明窈醒来,又马不停蹄赶回绸庄。
    一路风吹雨淋,温思邈满脸都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忙不迭抹去,余光瞥见榻前的柳娘子,温思邈忙往后退开半步,朝柳娘子拱手行礼告罪。
    柳娘子赶忙扶人起身:
    “你这孩子,母亲怪罪你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
    话落,又问起温夫人。
    明窈跟着抬眸:“那熊胆粉送回府了吗?母亲吃着如何?”
    温思邈颔首。
    高良本是太医院的,同张太医也算是旧识。
    二人这些时日都待在温府,为温夫人的病斟酌药方。
    温思邈揉着眉心:“我瞧着倒是好些,不再是之前那般怏怏,只是……”
    他笑笑,欲言又止。
    高良和张太医都只说“尽力而为”,无人敢打包票日后温夫人的身子会彻底好起来。
    念着明窈刚醒,温思邈和柳娘子不敢同她多语,深怕累坏了她的身子。
    只是提了两句温夫人,又忙让明窈躺着歇息。
    不知是刚吃了药,亦或是屋内点了安神香。
    青烟氤氲,袅袅在青花缠枝香炉上弥漫。
    明窈再次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侍女起来伺候明窈盥漱,轻声道:“少夫人睡着时,薛少将军也来了,半时辰前走,少爷也是。”
    明窈点点头。
    暖阁弥漫着安神香和药香,明窈在榻上躺了二日,身子骨都睡懒了。
    庭院雨声不再,云影横窗,轻薄的月光洒落在漆黑檐角,镀上淡淡的一层银辉。
    侍女手中提着羊角宫灯,小心翼翼扶着明窈走出暖阁。
    “这处地滑,少夫人仔细些,莫要摔了。”
    昏黄的烛光落在秋夜中,照亮脚边的青石板路。
    穿花拂柳,蓦地,明窈的双眸停在前方某道熟悉的身影上。
    那人身上还穿着白日的长袍,温思邈一手撑着脑袋,倚在石桌上睡得沉沉。
    侍女诧异:“那边坐着的,是少爷?”
    明窈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先回去。”
    侍女应声退下。
    鹤氅轻披在明窈肩上,她款步提裙,蹑手蹑脚行至温思邈身边。
    温思邈的脑袋一点一点,眼见就要往石桌上磕去,明窈忙不迭伸出手,接住了温思邈往下掉的脑袋。
    沉甸甸的半张脸落在明窈掌心。
    她指尖微冷。
    冰凉的冷意传到温思邈脸上,他猛地从梦中惊醒,猝不及防对上明窈弯如弓月的一双眼睛,温思邈下意识也跟着弯起眉眼。
    左右环顾一周,温思邈轻声嘀咕:“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他本是想让小厮去备马的,后来兴许是累得狠了,还没走出垂花门,温思邈就先在石桌上睡着了。
    那双深色眸子映照明窈一人的身影,温思邈唇角的笑意淡淡。
    他胸腔长松一口气:“幸好你没事,那日、那日……”
    温思邈眼周通红,垂首敛眸,他双眉紧紧皱着。
    这两日温夫人醒来,总会念叨起明窈。
    一时半会或许还能瞒过去,可若是二四日,温夫人那样绝顶聪明的人
    ,定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温思邈眉眼倦怠,低声笑道:“我同母亲说你这两日身子不适,这才没引起她的疑心。”
    温思邈脸上掠过几分愧疚之色,“她还说让你在家多歇息几日,也好陪陪柳娘子。”
    明窈唇角微弯。
    温夫人为人良善,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
    温思邈点头附和:“母亲确实很喜欢你。”
    他视线缓缓上抬,落到明窈脸上,温思邈忽而轻声道。
    “当初是为着母亲,你才会同我成亲。倘若……”
    温思邈直直盯着明窈,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倘若温夫人长逝,只怕明窈也会同温思邈和离。
    温思邈眼中的落寞和萧然做不得假。
    明窈喃喃张了张唇:“我……”
    “母亲是好人,我却不是。”温思邈坦然相告,他勾唇,唇齿间溢出两声笑。
    当初在汾城,若非明窈的视线始终不离沈烬,温思邈定不会那般轻易让明窈离开的。
    沈烬当初也没猜错,温思邈从一开始对明窈就是别有用心的。
    明窈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那当初在西北,你同意和我定亲,你还说是想逃离家里的束缚?”
    温思邈眼睛笑眯成一条缝隙:“我当日若同你说实话,你会与我定亲吗?”
    明窈不假思索摇头:“自然不会。”
    当初两人定亲,她以为是各取所需才会应下。如若知晓温思邈心悦自己,明窈断然不会应允的。
    再怎样,她也不能辜负他人的心意。
    温思邈唇角的笑意渐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沉默犹如银色的月华,悄然无声在明窈和温思邈之间流淌。
    温思邈一身墨绿宝相花纹袍衫,那双晦暗如许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明窈。
    秋风阵阵,空中隐约飘来淡淡的桂花香。庭院杳无人烟,静悄无人咳嗽。
    苍穹之上,乌浊的黑云缓慢飘过,挡住了一轮明月。
    天地间在此刻像是彻底暗下,半点亮光也见不到,只能依稀瞧清半点轮廓。
    灰沉沉的树影笼罩在身上,温思邈指尖微麻,是心中的不安所致。
    他眼眸轻抬,曲起的手指轻搁在石桌上。
    “……你如今,还喜欢他吗?”
    树影摇曳,徐徐秋风穿过树梢,风声飒飒作响。
    枯黄的叶子飘落在明窈脚边,她垂首低眉,迎着温思邈灼灼的视线,明窈双眉渐拢。
    乌云飘过明月,柔和月光恰好落在明窈一双清明眸子中。
    她忽的想起自己离开前的那个除夕夜,沈烬带着自己攀上高高的城楼,那抹修长身影一如既往的笔直挺拔。
    沈烬负着手,居高临下俯瞰芸芸众生,对皇位的博弈志在必得。
    沈烬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不管是对皇权,还是……对明窈。
    那双
    黑眸藏着野心勃勃,和孟少昶的温润如玉大相径庭。
    明窈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喃喃:“不喜欢了。”
    皓月清波,笑意在温思邈唇角泛起层层涟漪。
    恰好有丫鬟寻来,说是温府打发人来寻自己。温思邈不敢耽搁,先行去了前院。
    明窈想要跟着一起,却被温思邈拦住了:“你身上还未大安,若是又染上风寒,那就真的是我的罪过。”
    温思邈沉吟,“母亲只是打发小厮过来,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去瞧瞧就好。”
    明窈点头:“好。”
    她抬眸,目送温思邈渐行渐远,颀长身影很快融入茫茫夜色中。
    庭院静悄悄,唯有树影婆娑,似是故人在耳边低语。
    明窈扬首望着自上而下飘落的树叶,这一处是绸庄的后院,温思邈虽不大常来,可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一样不少。
    枯黄灰败的落叶飘落到湖中,随着潺潺流水往下飘去。
    波澜渐起,清波荡漾。
    透过清澈湖水,明窈隐约看见自己脸上的纱布。
    她一手挡住自己的伤口,左看右看,总觉得自己左右脸不对称。
    明窈不悦皱起双眉。
    万籁俱寂。
    倏然,身后有脚步声落下。
    由远及近。
    那人并未掩盖自己的脚步声,靴履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破碎声响。
    明窈只当是温思邈去而后返,不曾留意多想。
    她仍俯身半蹲在湖边,瞧着流水带走落叶。
    “母亲找你什么事,可是想让你回府?”
    身后迟迟没有声音传来。
    明窈狐疑皱起双眉,心中困惑不已:“你怎么了?可是母亲那边……”
    声音戛然而止。
    明窈唇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错愕和震惊一点点填满她双眸。
    明窈惊恐万分,喃喃张了张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像是有人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明窈半个字也说不出。
    她只能怔怔立在原地,看着那人一步步从阴影走向光中。
    树影摇曳,一人身着象牙白暗纹广袖长袍,沈烬立在树下,面无表情凝望着明窈。
    不知听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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