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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顾季则你认不认识?」孙权转头盯着顾雍看去,阴恻恻的问道。
被孙权点了名,即便顾雍知道迎接自己的绝非什麽好事,也只得从席间起身站起,同时整理着自己的衣冠,拱手说道:「陛下,顾裕是臣的侄子。但顾裕所做之事,臣既不知情,也不知他为何会将此事告知顾谭,顾谭也未与臣说此事。」
孙权冷笑一声:「丞相亲侄做下的事情,丞相竟然半点不知。好啊,当真是好,借着往武昌送军报的名义,把都城中的事情传到太子的耳边去,然后太子竟三次来信和朕争辩!」
「若非你们一个两个在此拱火,三番五次向太子谗言,太子夙来对朕恭顺至孝,又怎会屡屡与朕辩驳?亏朕还如此喜爱顾裕,三十岁,从郎中起身,直接成了中军的两千石校尉!是朕的中军!」
顾雍应道:「稍违法度,但实无罪,还望陛下宽恕!」
「无罪?!」孙权的声音也高了几度。
刁玄跪在地上,虽见孙权转移了怒火,可这把怒火烧的确实有些太大,烧到了吴国一人之下的丞相顾雍身上,大到了后果承担不起的程度!
刁玄努力抬起头来,急促说道:「陛下,是臣妄言了,还望陛下息怒,还望陛下息怒!」
顾雍听得刁玄言语,心内也是气愤,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孙权循着刁玄的声音看去,看清刁玄摇尾乞怜的面孔后,一阵厌恶,抬脚就踹了过去,结结实实。
刁玄只是一名文士,孙权年虽五旬,但身体依旧雄壮,他又如何能挡住孙权怒起的一脚?瞬间捂着胸口倒下,在殿内光洁的地面上向后滑去,配着身上红色的官袍,如同一只熟透的虾一般蜷着,努力张嘴喘着气,面色涨红,俨然肋骨断了,却再不敢说半个字来。
刁嘉见得此景,再也忍耐不住,挺着脖子,大声说道:「臣有臣节,君有君体,臣等身为国家大臣,为何要被陛下如此对待?臣有何罪?」
孙权伸手指着刁嘉的脸,同样大声回呛道:「朕身为尔等君父,为何要被你们这些大臣离间父子?朕又有何罪?若非你昔日之举,大吴又如何会多出来这麽多事端!」
刁嘉嘴唇微微颤抖着,竟也不跪了,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朝着孙权深施一礼,说道:「若如此,请陛下斩臣以谢天下!」
孙权从未想到刁嘉会如此回怼自己,一时血气上涌,便再也不管不顾,气到颤抖的手朝向腰间佩剑处胡乱摸去,摸了好几瞬才摸到剑柄,作势就要拔剑:
「匹夫,朕现在就斩了你!」
孙权的剑刚抽到一半,离孙权位置最近的胡综丶潘浚两个人半跪半爬的火速赶到孙权脚边,一左一右拽住了孙权的腿。
「陛下,止怒,止怒!」胡综大声劝着。
潘浚也是一样劝说:「此乃陛下宫殿,将他下狱即可,陛下勿要动气!!」
纵然两个人坠在孙权腿上,孙权依旧要朝着刁嘉走去,走了两步没有走动,胡综的声音又传来了:
「此人不值陛下杀他,臣请陛下止怒!」
上次孙权杀陆瑁的时候,胡综是唯一目睹了现场的人。胡综是孙权亲信,但他也是士人,也有着自己的道德准则。这种事情,不应再发生第二次了!
直到此刻,孙权才稍稍冷静下来些许,从剑鞘中抽出的剑也扔到了地上,捂着脑门,拇指中指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粗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停。
胡综和潘浚一左一右站起,扶住孙权,胡综焦急问道:「陛下可还好?臣去叫太医前来!」
「不必。」孙权依旧捂着额头:「让朕稍微静一静,静一静就好。动怒伤身,不可动怒。」
胡综轻叹一声,努力站直,让孙权倚在自己身上。潘浚则似乎想起了什麽,朝着顾雍的方向看了一眼。
丞相顾雍全程束手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就仿佛一个局外之人一样,看着吴宫殿中的这场闹剧。潘浚从顾雍平淡如水的脸上,竟看出了几分讥嘲之感。
孙权缓了好一会,才指着刁玄丶刁嘉二人徐徐说道:「刁氏全族,统统流放交州日南郡,遇赦不赦,全族,不可错漏一人!」
「是,臣明白了。」胡综在旁边应声。
「徐详!你去做,让他们今日就走,下个时辰就走,不要在建业停留半分!」孙权用力挥着手,一副极为厌恶的样子:「速去,速去!」
「臣遵旨。」徐详拱手。
时值魏太和七年丶吴黄武三年。
从刁玄丶刁嘉两位族兄弟回返建业之后,孙权便在建业掀起了一场风暴。
顾雍被罢了丞相之位,勒令回到吴郡家中居住,不得外出,形同软禁。政令皆由是仪丶胡综丶徐详三人在宫内所出。
后将军张承丶尚书薛综纷纷罢官去职,张昭屡次三番去找孙权辩白,却被孙权堵在了家中不得外出,连张昭府邸的大门,都用砖给砌得严丝合缝。
太子『四友』之中,张休丶顾谭二人被遣送回家读书,只有诸葛瑾之子诸葛恪丶陈武之子陈表还留在孙登身边,孙权又选了潘浚之子潘翥,还有以『哭竹生笋』闻名吴国的着名孝子孟宗补上了新的四友。朝野议论纷纷,都说陛下这是要让太子补全孝道。
至于原本的谢景丶范慎丶刁玄丶羊衜四名宾客,除了刁玄外,尽皆转到建业尚书台为任,今后太子不再置宾客。
……
吴郡丶会稽郡以东海上,翁州。
海上四望无际,在当下这个时代全无遮拦,纵然吴国有水军,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停泊在河流旁的军港之中,从来不会到海边巡视。
昔日孙权派人袭扰东海郡的时候,魏国也是等吴军上了岸才知情的。
换而言之,海面上从不设防。
陆雅从翁州乘船来广陵的时候,就已从海贼欧奎那里了解了航行的线路。等到他五月时从广陵出发,乘着一艘斗舰抵达翁州的时候,海贼首领刘道人并不在此,而是领人沿着海岸向南,前往鄞丶章安丶罗阳丶侯官等地去以物易物换粮食去了。
当然,若是碰见好的机会,他们也丝毫不介意劫掠一番。
七月下旬,刘道人回到翁州,陆雅才终于见到了他。
陆雅此行带了一个『平海将军』的印绶以及三枚校尉印绶,还有枢密院签发的官凭,以及尚书台户部签发的授田文书。
陆雅与刘道人将条件都说了出来,刘道人却也只是笑笑:「倒是难为陆君来往海上,到翁州这麽荒僻之地来寻我了。不对,本道应该唤你陆侯了是吧?被封了关内侯?」
陆雅拱手说道:「让刘道君见笑了,区区关内侯,又能如何呢?不过陛下许给了道君将军封号,私下里还与我说,愿意给道君封个乡侯的位子。就是不知道君愿不愿意了?」
刘道人笑着捋须:「陆君,先不说我的事情,我且先问你几句。」
「道君请讲。」陆雅态度恭敬。
刘道人问道:「陆君你说,你族叔陆伯言在吴国为孙权股肱,在魏国成了魏帝心腹,究竟是何等原因?」
陆雅心中略有猜度,可还是顺着刘道人的话说道:「自然是族叔有统兵之才,值此乱世,风云际会,为君王垂青!」
刘道人摇了摇头:「世上有统兵之才的,又岂是你族叔一人?就算他有统兵才能,在皖城还不是被魏国大破,深陷于敌吗?依本道看来,陆伯言之所以得用,还不算因为他曾仕官吴国多年,颇知吴国内情,来日魏国伐吴之时可以派上用场?」
「而陆君你呢,」刘道人笑笑:「若你所说无差,你能得到关内侯的敕封,不过是因为你是吴郡陆氏子弟,魏国欲要用你为例,攫取吴国人心罢了,或许还有些想要用你来劝我投降魏国的意味。」
陆雅沉默不语,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刘道人。
刘道人道:「陆君,与你不同,我所能倚仗的不过是这东海海岛上的三万馀人和几百艘船罢了。我在海上,别人能尊称我一声道君,待我回到陆上,就又变成黄巾馀党丶汉时余贼了。若部众都去了魏国,莫说什麽皇帝丶将军,一个县中贼曹就能置我于死生两难之地!」
平心而论,陆雅是感念刘道人帮他去大魏之恩的。给海贼们的百两黄金,在家族兴亡这般大事上也实在算不得什麽。刘道人如此清醒,陆雅也没有道理拒绝,更何况,此地乃是刘道人的主场,并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陆雅拱手道:「既然道君如此与在下分说,在下也就知道道君的心意了。道君想如何给魏国回话?」
刘道人笑道:「陆君就说我信奉黄天,如今大魏禁止崇信黄天,我们这些老顽固也省的给朝廷添麻烦了。」
「欧奎。」刘道人朝着不远处站着的精壮中年汉子招了招手。
「道君。」欧奎抱拳沉声应道。
刘道人拉住欧奎的臂膀,笑着说道:「无论是汉还是魏,又或是吴,纵然纷争时对我们宽纵些,但若是时局安稳,我们迟早都是要倒霉的。」
「我让欧奎领两千精壮随你同回广陵,这也是我部下最善战的两千人。虽说不善陆战,但若论起水上操船争斗,他们来往海上多年,半生都在甲板上,自可以一当十!」
陆雅感叹道:「道君这是要作为欧帅的倚仗了?」
刘道人捋须:「今日我是欧奎的倚仗,来日欧奎说不得就是我辈的倚仗。至于印绶,我不愿让欧奎作为被招纳的贼人一般,就这样遥领了印绶。一个将军印丶三个校尉印,你都拿回去好了。」
「等欧奎与你到了广陵应募,让魏国朝廷的正经官员再授他印信便是。」
陆雅长叹一声:「刘道君存身妥当,令在下钦佩。相比之下,我吴郡陆氏远远不如道君,哎,在下想来,心实难安。」
「难安什麽?」刘道人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言,魏国已有侵吞吴国的实力和野望,那你陆氏在吴国受的挫折,日后在魏国未必不是好事。」
说着说着,刘道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的布巾来,凑近看去,上面用细细的金线绣了一个金刀刘字,稍一晃动,便明光乱闪。
「这是我的信物,你且持着,若日后有变故,可以使人随时来海上寻我。」
陆雅接过后,刘道人拍了拍陆雅的手心:「陆君,你我结个善缘,来日尚未可知。若你在陆上不成,我这也算你一条退路,海上岛屿无数,放心,哪个朝廷都据不住的。」
「多谢道君赐物!」陆雅深施一礼。
告别了刘道人后,欧奎带人从岛上的船中选了四十馀艘旧船破船,朝着吴郡的沪渎行去。
一路上,欧奎也不似以往的粗豪模样,竟与陆雅相谈甚欢。最让陆雅惊讶的是,欧奎竟然读过五经!并且全都粗通!
这就有些过于反差了。
「陆君莫要惊讶,在翁州上能做到首领之人,都是通经的。你可知道刘道君是何身份?」
陆雅摇了摇头:「我并不知。还望欧帅告知一二。」
欧奎笑道:「刘道君之父姓刘讳宠。你可知道此人?」
「刘宠?」陆雅想了许久,却依旧想不起来,直到他看着欧奎似笑非笑的面容,才恍然一般,惊呼道:「莫非是汉时被袁术所害的陈王刘宠?」
「嗯。」赤脚站在甲板上的欧奎抱着臂膀,稳稳点头。
陆雅追问道:「刘道君是故陈王之子,乃是正经的汉室宗亲,为何信了太平道,又来了海上?我记得这个陈王不是不喜黄巾党吗?」
欧奎又笑了几声:「陆君,你家与孙氏有血仇,为何又成了孙氏臣子呢?又如何归顺了魏国成了魏臣呢?」
陆雅摇了摇头:「欧帅说得倒也不错。只是,只是总有些怪异之感。」
欧奎道:「如今说是三国鼎立之势,其实还是乱世。待到乱世一统,你们丶我们丶他们,才会最终定论。」
二人遥遥眺着越来越近的陆地,不说话了,前方就是吴郡沪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