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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一日的御前会议,这种高强度的会议举行下来,对脑力和体力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不比一次强行军来的稍少。
眼见陈矫有话要说,曹睿却并不着急,伸手示意陈矫坐下,对站在一旁丶给自己端来夜宵的诸葛绪说道:「让内侍给陈仆射也盛一份。」
诸葛绪点头相应,随即退下。
曹睿看向陈矫:「陈卿且随朕一起用些粥吧,内里有炖了一日的小鹿肉,冬日里最是滋补。」
陈矫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大好,只会比皇帝更累。可既然皇帝这般说了,他也没办法拒绝,只得耐着性子应下,接过诸葛绪又端来的肉粥,谢过皇帝,拿着勺子慢慢啜饮着。
曹睿瞥了一眼,不论陈矫有什麽打算,都要耐得住性子才行。此时已是深夜,陈矫既然已经等了一日,让他再继续等待片刻也无妨。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刻钟后,曹睿才再唤内侍撤下了夜宵,陈矫也整了整衣领,正襟危坐看向皇帝。
「陈卿有朕何事要与朕说?」曹睿笑道:「开了一日的会,朕也有些疲乏了,陈卿的身子朕知道,理应也累了。」
陈矫开口道:「陛下,臣今日要说的并非什麽紧急之事,但也在臣心头放了许久。」
「陛下,臣已经六旬有馀,虽然眼下仍可以为陛下效力,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臣已日渐衰驰,发苍齿摇,眼见也没几年好活了……」
曹睿看了看陈矫的面容,打断了陈矫的话,开口说道:「陈卿休要说这种不吉之语,六旬在朕这里言什麽老?董公都快八旬了,不还是为国效力呢吗?陈卿如今正是努力的年纪,来日说不得还能做到三公之位呢!」
「臣不好与董公比。」陈矫讪笑一下,抬头说道:「臣今晚打扰陛下,是有一事想向陛下讨个恩典。」
说罢,陈矫抬头小心瞧着皇帝的脸色,竟带了一些毫微的紧张之色。
曹睿表情并没有什麽变化,平静发问:「陈卿有何事与朕说?」
陈矫顿了一顿,开口道:「陛下也知道,臣有两个儿子陈本和陈骞,如今都已加冠了。臣夙来喜爱次子陈骞,故而想向陛下讨个恩典,在臣辞世之后,将臣身上这个东阳县侯传给次子陈骞。」
曹睿倒也没急着表态:「陈骞朕见过一面,但是陈本做过朕的散骑侍郎,又是太学第一批的学生,还随水军出海立了功,怎麽就不称陈卿的心意了?」
陈矫略有些尴尬:「陈本并非不好,实在是臣素来疼爱次子,不然也不会在此厚着面皮来向陛下讨这个恩典了。」
陈本做过什麽事情,陈矫当然是知晓的,陛下与陈本熟悉,也有意赏识陈本,陈矫也知道。
但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能按绝对的理性去做,人皆有好恶,尤其是在这两个儿子之间更偏爱哪一个的问题。陈矫对儿子的好恶只影响自己东阳县侯的爵位传给谁,算不得什麽大事。但若这种问题放到皇帝身上,那就要决定一个国家未来的君主是谁了。
面对当今皇帝,陈矫随君许久,知道用什麽花言巧语都是徒劳的,与皇帝谈感情才是最直接丶最有可行性的方法,没有之一。
没有人情味的朝堂,只能培养出一群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曹睿很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故而在臣子面前,曹睿的形象永远都是坦荡丶真诚且大方的。
曹睿想了一想:「按道理说,国朝十馀年来爵位传承一直都是交给长子,并未有其他违反的例子。但既然陈卿与朕说了,爵位是你自己的,朕点头许了也没什麽不可。可你要怎麽样与陈本交待呢?毕竟是你长子,长子袭爵乃是常理。」
陈矫沉默许久,摇了摇头:「待真到他袭爵的时候,臣都已经死了,臣还有什麽好交代的呢?」
曹睿点了点头:「朕知道了。陈卿且回去吧。」
「那陛下是应了臣之请了?」陈矫追问了一句。
曹睿道:「你自己的爵位给谁,朕自己是没有什麽意见的,只是稍与制度不合罢了。明天朕去和礼部徐宣说一声,若礼部说没问题,那就这般定了,凡事总可有特例的。」
「至于如何安抚陈本……」
陈矫应声答道:「臣请陛下分臣封邑给陈本些许,使其能为亭侯。」
这便是又要多向朝廷要求一个亭侯了。一个亭侯,虽说是许多人终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地位,但对于曹睿这个皇帝来说,也不过是个张一张嘴的随手事情。
「朕知道了,陈卿回吧。」曹睿道。
「臣谢陛下恩典!」陈矫深施了一礼,而后缓步退了出去。
走出书房院子后,陈矫朝着宫门的方向缓缓踱步,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显得轻松了不少。
翌日,下午,书房内。
礼部尚书徐宣应了皇帝召唤,入宫觐见。
「今日朕唤徐尚书入宫,只有一事要问。陈季弼昨日与朕说想要将他爵位来日传给次子,朕倒是并无意见,只是此事具体要礼部来做,徐卿以为此事如何能办?」
徐宣自从听到皇帝口中的『陈矫』二字之后,就几乎本能的警惕起来了,直到逐字逐句听完,徐宣的神经也随之绷紧,心中预演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早就准备好了。
徐宣知道,自己在皇帝身前的印象素来是懂分寸的,故而维持了自己的一贯人设,开口试探性的问道:「臣不知陛下是想让臣办,还是不想让臣办呢?」
曹睿撇了撇嘴:「朕素来磊落,有必要假装问你吗?就是朕方才所问的字面意思,礼部如何能办?」
「既然如此,臣也就事论事了。」徐宣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礼部断不会为陈仆射开此先例,以免遗祸将来!」
曹睿有些诧异:「怎麽就遗祸将来了?」
徐宣拱手答道:「启禀陛下,天子为九五至尊丶万民君父,一言一行都可影响天下之人,甚至流传后世千万年。自古皆是长子袭爵,民间亦是长子继业。陈仆射位居阁臣,当为臣民表率。」
「陈仆射家中,长子陈本忠诚用事,屡任太学郎丶散骑侍郎丶巡海御史等职,并无失德和不妥之处,且非犯罪之人。次子陈骞如今尚未加官,又无德行才能知名于世。陈本丶陈骞二人一母同胞,若要无端以次子代长子,从这里开了这个先例,日后朝廷该何以管理封爵之人?百姓知晓此事,又当如何?」
说到这里,徐宣又施了一礼:「陛下,宗法乃是礼制之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制乃是天下之基。臣受皇恩,忝为礼部尚书,必要向陛下阐明此事,以不负陛下训导!」
曹睿听着徐宣的这一番话,不由得本能的警惕起来了。
从表面上听,徐宣这番话没有半点问题,道理说得清楚明白。可就是这个味道不对。
自从黄初七年曹睿即位以来,由于曹睿本人的风格所致,内阁丶侍中这些与曹睿日常亲近的臣子们,从来都是就事论事,言简意赅,不会扯什麽大话空话。
今日徐宣的这一表态,无疑是将陈矫一人之事,上纲上线了。
有些反常。
但事情不会平白无故的反常。
朝中大臣们的细碎事情,该曹睿知道的,曹睿几乎全都知道。治理国家首在治人,不知道臣子的履历丶好恶丶派系和关系是不行的。徐宣和陈矫有陈年旧仇,此事曹睿是知道的。
那就再试一试他。
曹睿听了徐宣所言:「徐卿所言有理。但陈季弼为大魏阁臣,就这麽一件家事来向朕讨恩典,朕也不好意思直接驳了他。而且陈仆射为你上司,面子上你也多少要顾及些的,不是吗?」
「徐卿能否为朕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徐宣当着曹睿的面,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拱手应道:「陛下,正是因为陈仆射为臣上司,他知晓此事不合宗法,故而没有直接与臣说,而是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宗法礼制非臣所定,臣也不能擅自改变,该是什麽样子,就是什麽样子。」
「臣只是担忧开了此先例,天下臣子会因此以为陛下不屑于宗法,模糊嫡长之重。臣清楚记得,数月前陛下令群臣对册封太子之事表态。如今诸王年幼,邺王又年纪最长,故此事无有争议。」
「若无德行才能之缺,天家立嫡立长乃是常理。若是嫡长之选并不确立,臣担忧日后会生乱数。此事不在五年十年之间,而在二十年丶三十年间!臣为礼部尚书,不可不为陛下直言!」
曹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徐卿还有什麽要说的吗?」
徐宣已经充分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拱手回应道:「臣再无其他言语了,该说的臣已对陛下陈奏过了。」
「好。」曹睿点头:「徐卿且回吧。」
「遵旨,臣告退。」徐宣应下,起身小步退了出去。
立太子之事……曹睿本能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