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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宫,皇帝书房之中。
就在曹睿与董昭丶曹真两名阁臣和裴丶徐丶王丶卢四名侍中的的眼皮底下,司马懿当着众人的面,欲在御前进呈陈矫六大不妥之处。
说是不妥之处,只不过换了个委宛点的说法罢了,其实就相当于说陈矫有六大罪。
一个性质。
这已经是撕破面皮了。
「季弼,你丶我都是国家大臣,就事论事,哪里谈得上谁对不起谁呢?俱是出于公心!」
司马懿回了一句之后,此时他的脸上,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就像是陈矫做错了事,他想帮忙却又无可奈何的惋惜之感,开口继续说道:
「季弼,勿要误解了我意。陛下此前曾说,惩前毖后丶治病救人,今日我之言语,正是与陛下昔日圣训相合……」
陈矫再一次打断了司马懿,手指都快挨到司马懿的鼻子上了:「陛下圣训我自当尊奉,却不应由你来说!你这般手段我如何能看不清?还六个不妥之处,你这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直接说我陈矫有六大罪,该流放凉州丶该罢官去职,该身死族灭行不行!」
「季弼,怎麽又急?你看看你!」司马懿又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我和阁臣侍中都在御前,有什麽就说什麽。当下应做之事,就是季弼你本人上表自请处罚,将封爵之事改过自新,朝廷再微施惩戒,此事就算翻过去了!」
「阁中丶尚书台中还有那麽多事情要做,你不该将时间精力放在争斗上,而是应用心政事才行!你二子休元丶休渊才能远离争斗,各自长进!休元做了巡海御史,休渊任了大将军主簿,前途远大,勿要误了他们!」
陈矫也是官场上打熬了大半辈子丶做到阁臣的人,如今在陛下面前被身为同僚的司马懿这般指责,若陈矫应了,他今后又该如何在内阁抬起头来?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在尚书台的下属?
得个『草包仆射』的诨号都是轻的,日后谁还会听他半句话?
往大里说,陈矫若低头应了,他的政治生命也就结束了。
陈矫明白,司马懿说朝廷微施惩戒。可若陈矫认错了,凭着这般错处,陛下和朝廷又如何能给他好结果?
应当把水搅浑才是,拉司马懿也下水!今日君前决断,眼见就要出个结果,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陈矫此时竟也把手收回去了,正襟危坐了起来,朝着皇帝拱手:「陛下,尚书台四名尚书同时弹劾臣这名仆射,属实蹊跷。若无他人居中协调,定难成事,臣请陛下查一查司马仲达!」
司马懿一时错愕,全然没有料到陈矫会在皇帝身前将自己扯了进去!
司马懿是要搞倒陈矫,这种事情如果自己不上,等着别人去上是行不通的,分量不够,关键一击只能由自己这个大魏司空丶录尚书事丶尚书右仆射来做。
方才他在言语中数次点拨陈矫,提到他认错后轻轻放下,又提到陈矫两个儿子的前途……他以为陈矫该懂事的。
以司马懿这麽多年对陈矫的了解,陈矫是那种脾气上来显得狷介刚直,但如果遇到会危急自身根本的事情,会立马服输滑跪。昔日在尚书台拦陛下时是这般,在曹操面前同徐宣争斗是这般,昔日随在陈登手下是这般,按理来说,一个人的性格养成之后极难改变,几乎是可以预测的。
谁料陈矫竟真敢反过来控诉自己!
司马懿本能的双眼微睁,看了看陈矫,又轻瞄了裴潜一眼,最后又看向了陛下:
「陛下,臣只是作为阁臣,秉公直言,此事与臣万万没有关系!」
曹睿方才一直在盯着司马懿的眼神看,他朝裴潜那里瞥去的微微一瞬,被曹睿发觉到了。
『果真是裴潜做了些什麽……』曹睿心中暗道。
作为阁臣,与侍中同为离皇帝最亲近的职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私交自然不错。司马懿是个体面之人,在朝中哪里都吃得开,与侍中四人里的裴潜关系要好。另外三人,徐庶和司马懿性格不同,王肃与司马懿算是有仇,卢毓又是个呆子万事不理。
昨日陈矫面见皇帝时的场景,裴潜都与司马懿尽数说了。根据裴潜的言语,皇帝对陈矫这种扰乱朝政的行为非常生气,但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整治。
裴潜说的此话,大部分都是对的。唯有皇帝的生气程度上做了一点改动,将有些不满,改为非常生气。
故而今日司马懿打定心思,欲要在御前彻底扳掉陈矫,还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可以说,司马懿的准备充分,对皇帝丶对陈矫都有预判。
可今日不同,他两项全错了!
是裴潜的一句误导,最终完全让司马懿错判了皇帝对此事的偏向。
司马懿也高估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司马懿对此尚不知情,他只以为是陈矫丧了理智,还在等着皇帝评理。
但皇帝如何去评,又岂能完全按着他的想法来做?
曹睿缓缓说道:「司空检举陈仆射,朕要听,也要去查。此乃公事,陈仆射检举司空,朕也不能不听,一碗水总要端平的。」
「陈仆射。」曹睿伸手指了指陈矫:「你方才是说司空在其中居中协调?可有证据?」
陈矫本就是豁出去了,司马懿欲要结束他的政治生命,若他方才害怕司马懿之言,膝盖软了一下,此刻早就万劫不复了。
都已经撕破了面孔,若做了阁臣丶做了尚书仆射还不能保全自己,那自己两个儿子陈本和陈骞,日后又哪里会得到半点安稳呢?司马懿拿自己前途和儿子的前途做法,内里外里的暗示,如何能听信半点?
陈矫直接说道:「陛下,若说证据,臣眼下并无实据,需细细调查才能得知。但臣素知司马仲达之为人,这种事情他绝对做的出来!若陛下不信,臣请为陛下举例言之!」
司马懿此刻也坐不住了,直接伸手指着陈矫,看向皇帝:
「陛下,臣不过秉公直言,陈季弼就要出言构陷于臣,实在是一番闹剧!臣请陛下将他逐出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董昭终于开了口,轻咳了一声:「司空说陈仆射不守大臣体面,如今自己也不要大臣体面了吗?让陈仆射说就是,此乃君前议事,全天下又有何事说不得?」
司马懿朝着董昭拱了拱手,不再出声,低头看向地面,盘算着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若早知陈矫会这般不顾一切的攀咬,今日言语就不这麽激烈了!
是陈矫有错在先,且看陈矫如何说吧。
陈矫微哼一声,站起身来朝着皇帝躬身行礼。这是扬州寿春,是书房君前,陈矫此时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来了。
「臣今日只与陛下说几则故事。」
「建安年间,先帝尚未即位之时,安插亲信众人到朝中各处,皆是司马仲达居中协调,为先帝出谋划策,私下常常自诩,若无他则先帝无以成就帝业。」
「建安二十四年,武帝崩殂于洛阳,当时贾梁道丶夏侯伯仁丶陈长文丶司马仲达丶曹文烈五人均在洛阳,正是司马仲达居中指挥众人,阻止了雍丘王丶任城王得势。明明贾梁道居功最伟,却被他劝先帝将贾梁道外任,远离中枢!」
「其他诸事臣也不说了,单说太和年间。」陈矫冷哼一声:「昔日臣在凉州任刺史之时,司马仲达曾与臣说,有他在中枢丶臣与蒋子通一人在西一人在南,内外照应,则诸事无忧矣!他儿子司马师刚一出仕,就被蒋子通徵辟为长史!臣当时位卑不敢言语,只当司空妥当为国,如今想来,其早有阴私不轨之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