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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早晨醒来,外面的树枝上挂满了白霜,天似乎更冷了。
而安行简胸腔痛的毛病一直没有缓解,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胡慧丽不管他愿不愿意,愣是将人拉去了医院做检查。
“我都跟你说是年纪大了睡觉姿势不对的关系,上半年刚做的体检,有什么可担心的。”安行简一遍配合着医生做检查,一边忍不住念叨。
胡慧丽推了他一把,让他躺好。
然而检查结果出来却并不乐观,医生也没跟胡慧丽说什么,只让她叫家里孩子过来。
等人到齐以后,才得知是肝癌晚期,并且已经扩散到各脏器,已经没有比较好的治疗方案了。
不大的办公室内,安博言看着手上的检查报告,半晌才开口问:“手术放化疗都没意义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这个不是小手术,一个是年纪大了,身体素质放在那边,还有一个是癌细胞已经扩散,哪哪都要切,切完再放化疗其实只能增加病人痛苦。当然我们做医生的不能说叫你们放弃,但确实任何治疗可能都是加快………………”
医生话没说完,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前一天明明还好好的人,现在突然说已经命不久矣。
一般人都很难接受。
安博言拿着检查单的手微微发抖,他将单子一收,道了句谢,带着安愉走出去。
胡慧丽在外面等着,见他们出来,连忙上前,忧心忡忡的问:“医生怎么说啊?”
安愉不知道怎么说。
安博言开口:“情况不是很好,我再联系一下其他权威医生看看。”
他很快离开了医院。
胡慧丽拉着安愉一直问情况。
安愉最后将医生的话简要转述。
狭长的走廊上,胡慧丽像秋季凋零的花,一下子萎靡下去,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妈!”安愉吃力的扶住她。
胡慧丽蹲在地上,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哭声压抑破碎,零零散散的落入安愉的耳朵。
安行简患病难医的事情到这一刻似乎真实了起来,通过胡慧丽的哭声具象化的放到了安愉面前。
让她懵了很久的脑子清爽起来,后知后觉也感到了亲人即将离世的痛苦。
眼眶一热,也几乎要控制不住落泪。
她哽咽着说:“妈,你这会别哭了,安叔还在病房呢,不能这么快让他知道。”
糟糕的心情也会加速病情的发展。
后面几天安博言通过各方联系,虽然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但还是想给安行简转院再做个全面检查。
只是安行简死活不肯,就念着要回家。
过度治疗只会加速死亡,体面的走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安博言没做坚持,听从他的意见,把他接回了家。
病情发展很快,安行简自己应该也预料到了。
他什么都不问,配合吃药降低痛苦,尽量每天开开心心的吃喝聊天。
这天天气很好,胡慧丽进进出出的在晒被子,安愉陪着安行简在二楼阳台晒太阳。
短短半个月安行简就瘦的剩了层皮,肤色泛黄,双眼浑浊,好在还能认清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前阵子博言住院,我知道是因为什么。”安行简靠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一条毯子,他的目光无焦距的落在某一处,话是对着安愉说的。
“我原本觉得臭小子没点出息,你也不用对着他心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顺心而为。现在自己即将没入黄土了,啧,总归不想太早遇见我儿子。”
“所以安愉啊,安叔不要求你一定要去接纳他,但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你们试着相处,试着去了解的机会,啊?”
他的话音听着有气无力,到最后音调几近颤抖。
安愉握着水杯的指尖冰凉,好像从各方面去看,她都无法拒绝安行简的要求。
他并没有独断的要求她怎么样,放大了足够的选择空间,态度更是称得上卑微。
只是给安博言机会的同时,她势必就要与沈宴舟分手,离开那个风光霁月温柔从容的男人。
安愉非常的舍不得,舍不得到心尖刺痛难忍。
“安叔,我………………”
后面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安行简用不甚清明的双目看了她一会,随后释然一笑,吃力的摆了摆手,“没关系,是我强人所难了,你就当没听过我说那话。”
可就是眼下这么几句给了她台阶的话,成了压倒安愉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无声的点头,应了下来。
离开二楼阳台,刚走进室内,安愉看到不止何时进来的胡慧丽。
她背靠着墙,正捂着嘴无声落泪。
安愉低低的叫了她一声,“妈!”
胡慧丽冲她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妈妈,对不起。”安愉哭着上前抱住了胡慧丽,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能是为了答应安行简时的迟疑,也可能是因着自己造成家里不得安宁。
无论种种,总有部分自己的责任。
约见沈宴舟的那天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飘在空中,朋友圈被这一次的初雪刷了屏。
安愉坐在街角咖啡馆的落地窗前,随意的划着手机屏幕,点了两个赞后,有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仔细算,从那次借口说要陪陪家人开始到现在,他们就没真正碰过面,当然那次医院电梯口短暂的交流不算。
安愉给他点了一杯美式,自己的是热巧。
外面冷的厉害,室内暖气却很足。
沈宴舟摘了围巾,脱了外套,往沙发一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今天你可算有时间出来见见我了。”见不到人只能手机上聊,但是最近安愉消息回的也很慢,经常销声匿迹。
他的眼眸亮亮的,话音略带委屈和控诉,却也是更接近撒娇的意味。
安愉心下发涩,拿起杯子喝了口甜腻的热巧。
沈宴舟仔细看她,觉得本来就清瘦的脸颊更削减了几分,问道:“家里的事情还没解决?”
“短时间应该解决不了。”
“能跟我细说看看吗?说不定能帮上忙。”
安愉摇头,“谁都帮不了。”
沈宴舟沉默,随后转了话题,“上次说的带你去山上看雪,结果今天城里就开始下了。”
他扭头看窗外,路过行人大多没撑伞,雪小的也积不起来,提建议:“要么今天去?”
“去不了。”往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了。
暖气烘的人眼睛干涩,安愉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纠结着后面的话应该怎么说。
应该是工作日的关系,这个点咖啡馆人很少,工作人员在柜台后清理咖啡机。
安愉吐了口气,眼睛也不看他,开口说起自己的过去。
十岁进安家,从开始的局促到之后的接纳,安行简对她视如己出,安博言也配得上兄长的身份,只是后来不知不觉的就变了味。
某一天开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着这个少年走,喜欢看他干净的眉眼,阳光下难得扬起的笑容,这份青少年时期的喜欢追随了自己很多年。
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要抱着这份爱意到死。
哪成想后来遇见了付聿礼,这个男人将她拉出感情的泥沼,让她如获新生,只是很可惜,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她没有给他带去希望,反而是难以掩盖的灾难。
“所以你一直不愿见我的家人,最大的原因是觉得我们可能也没有结果?”沈宴舟从她以上的几段话中得出结论,“你怕安博言针对我,最后我也会一蹶不振?“
安愉点头,最开始她确实是这么担心着的。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工作人员这时换了一首英文歌。
沈宴舟的表情少有的严肃起来,跟安愉相处,他一直抱着十足十的诚意,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同样相待,相反是抱着一种相当不负责任的态度。
这让他有些生气,可就算再生气,对着安愉他发现自己也很难说出刻薄的话来。
更悲哀的是,除去生气,他更想抹去安愉脸上此时盖着的愁苦,希望她能再快乐一些,像往常一样明媚点。
他的人生履历中,属于感情的那一块并不丰富,不多的经验中也是理智占于上风,没有被情绪支配着走过。
安愉是他无趣人生中的一个意外,他喜欢她身上展现出的活力,时而豁达时而纠结的小矛盾,好像人生真的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性。
“安叔病重,人生倒计时的几天里,他希望我给安博言一个机会。若是强烈要求,我说不定还会有逆反心理,但是他看我犹豫就立马推翻了自己想法,我反而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罪人。”
安愉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说完这番话也没太多的表情,眼中是落寞和空洞,衬着点点微红,脆弱的让人想抱一抱她。
所以安愉这次约他见面,其实是想来分手的。
只是这两个字她难以诉诸于口,可能是不想伤害到他,也可能是心理也伴有强烈的不舍。
沈宴舟希望是后者,至少表明自己在她心里也是占有几分重量的。
都是成年人了,他没理由去跟一个将死之人做竞争,这没有什么意义。
他也能理解安愉,毕竟伴随一生的负罪感太重了。
所以他笑了笑,说:“那就分手吧,只要能让你轻松点。”
安愉没看他,而是狼狈的干咳了一下,将喉间涌上来的酸涩努力压了下去。
一起走出咖啡馆,拥抱告别,给足了彼此体面,随后朝着两个方向越走越远。
都说人生总有遗憾,但安愉觉得自己的遗憾是不是太多了点?
还是说人生就是由一个个遗憾堆叠而成的?
当天晚上,安愉拉着唐婉去酒吧买醉,当妈的人其实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唐婉费了不少功夫才溜出来作陪,可谓诚意满满。
得知安愉跟沈宴舟分手,她也没有多意外。
有安博言这个神经病在,安愉跟谁都很难有好结果。
唐婉劝解她说:“想开点,人生就这几十年,让安博言为你做牛做马也是种能力,下半辈子就好好去享受,不想用他的人,就使劲花他的钱。”
安愉闷声闷气地说:“那我明天就去买大楼,买飞机。”
“对,使劲造,说不定哪天他看见你扭头就跑了。”唐婉又想起什么,“对了,那你的东西从沈宴舟那里搬出来了吗?”
安愉趴在吧台上,转着酒杯,听到沈宴舟的名字动作滞了一下,摇了摇头。
“分的太突然,东西没去整理也正常,下次让他收拾了寄快递吧,再见面也尴尬。”
安愉趴在那没动静,在唐婉怀疑她是不是醉过去了的时候,听见她说:“不是尴尬,是不想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