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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仿佛在追着春的脚步。
天气越来越暖和，本来穿在身上的厚厚的大氅也脱了下来，直到交趾一带，已经是绿意盎然了。
乌斯人并没有大肆入侵，因为他们了解自己的实力，一旦追击过深，自己的老巢很有可能被后面的部落侵占。
四分五裂的乌斯各部，彼此间攻伐征战了百年，早就打成了一锅粥，仇恨这东西越积越深，谁也不敢贸然率兵离开自己的本部太久。
叶青来到羊宜咩城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原交趾都城门户大开，几百员武将迎接叶青入城。
叶青曾经带给他们无尽的荣耀，如今已经全部被丢掉了，耻辱印在每一个将士的额头，他们被区区乌斯追杀了百里，颜面尽失。
一个月的奔波，让叶青疲惫不堪，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欢迎仪式，叶青对跟在身后的将官们说道：“选授、处分、粮草、军械，所有相关的卷宗，全部送到我这里来，另外收拾士气是第一位的，不出十天，我就要继续出征。”
羊宜咩城囤积了足够的粮草，不下二十万大军驻扎，乌斯人真的打了过来，就算是王黼都能守住。
武将们一看，还以为是少宰对战绩不满，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在他的住所，有一个院子，院落不大，充满了交趾风情。
一色的青瓦粉壁，水磨青砖铺地，影壁上“福禄寿”的砖雕精致有序。
院落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正房、东西厢房、北厅各三间，屋顶低缓，简单古朴，房檐下兵器架上刀枪棍戟擦拭的铠亮。
叶青到了卧房，竟然也有安神的沉香，看来这里的人生活也不错。他哪里知道，交趾国内的贵族，生活质量不次于贵霜，安逸得很。
这里本是交趾的高明泰的别院，现在成了叶青的卧房，十几个将官就在外面等候。
似叶少宰这般风流儒雅的人物，如今脸上也满满的都是风霜之色，脸颊瘦削下去许多，倒多了几分英武之色。
“湖州厢兵，每人赏二十贯钱，被冤杀的裨将一十三名，统计名单，上报朝廷，追封功劳，分发亲属。至于黄旭，明日到他死的山崖，开坛祭祀。”
众人一听，这是要清算王黼时候的旧账，给湖州系洗冤，从而提高士气。
湖州兵马已经证明了，乌斯人没有什么好怕的，大家都看不起的厢兵，也可以把他们击败。
陆谦搬来一张凳子，叶青就势一坐，立刻有万岁营的人上前，抬着摆好了的一张沙盘过来。
接过吕望手里的细长杆，叶青招了招手，众将一起凑了上来。
叶青指着沙盘，问道：“你们虽说逃回来的匆忙，还没有忘了这条路怎么走吧？”
众将面带羞惭，虽然王黼下令逃窜，但是真的像黄旭那样有胆子反击的，也不多见。
叶青看着众将的反应，冷笑一声，猛不丁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拍桌子骂道：“陈马康，滚出来。”
在众将堆中的陈马康，不知道为何被点名，怔了一下愕然出来，抱拳道：“少宰？”
“别人老子不知道，你在苏州跟我放对，指挥打仗很有一套，怎么到了我贵霜军中，就成了草包？”
陈马康面带苦色，皱眉叫苦道：“少宰，末将手底下没兵啊，那黄知府还有几千个厢兵，末将是管营妓的...”
叶青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惊得下巴都掉了，问道：“你管什么？”
事关贵霜军体面，宣抚副使刘仲武附耳说了一番，叶青这才明白。
原来王黼到了交趾之后，耀武扬威不说，还把交趾原本相国高泰明一脉的官员全部抄家，把他们的妻女丫鬟不下两百人组成营妓，专门负责为贵霜军表演歌舞。
陈马康好死不死，是叶青的人，被王黼寻了个由头，打了几十板子，发配来管理这些“营妓”。
叶青心道，王黼这孙子在建康被自己压的死死地，连他的昭德坊都抢了过来自己住，出了建康可把他能坏了，专门挑老子的人欺负。
看了一眼陈马康，这小子被发配去了这个差事之后，倒是白胖了许多，不禁骂道：“没用的东西，老子给你三十万贯，你竖起大旗在交趾募兵，乌蛮十三六族多是悍勇之辈，生活困苦许以好处岂能不效死力。”
陈马康一听，这么多钱，当即笑眯眯地答应下来，恭维道：“少宰出手，就是不凡。”
“滚蛋，你带着江南百姓都能有些章法，这里的兵源好似草原，全是猎手，稍加训练就可以征战。你也不用再在脂粉堆里打滚了，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流连于女色。”
陈马康领命而退，南线大军不缺军费，事先拨下了足够的辎重粮饷，王黼虽然贪墨了许多，但是现在他被撸了，官家的话是籍没家产，估计全都已经收归公用了。
王黼家在建康，肯定没有运回去，自己依旧有足够的军费开支。
长舒一口气，叶青站起身来，厉声道：“明日去拜祭黄旭，凡我军中为国而战，不许有一个冤魂！官大如王黼何如？老子也不会饶过了他。”
当日几个虞侯，领了王黼的差遣，算是倒了血霉。
回来之后，刚刚说完还没来得及领赏，王黼就倒台了。
黄旭从罪犯一下子成了英雄，几个人顿时被打入牢中，审出当日的滚落山坡的地点。
叶青率众骑马赶来，冠上腰间皆系着白绫，头戴黄梁道冠，身着玄色道袍，一脸肃穆。
此地早就摆好祭坛，前来拜祭主要是鼓舞士气，宣示有战功的人不会被遗忘，免得大军因此不愿死战。
毕竟有功之人的得到黄旭这种下场，是个人就要感到心寒，谁还肯奋力向前。
叶青迈步而上，脚踏七星步，手中拂尘轻扬，口中念念有词。
底下一个小兵，捂着嘴笑道：“你看少宰，这是要做法事么？”
在他旁边的一个，年纪比他稍长的，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低声道：“你懂什么，少宰乃是延庆观赤阳真人，是道教副教主，有大道行在身的。”
这两个小兵，却原来是兄弟两人，哥哥叫吴玠，弟弟叫吴璘，都是德顺军陇干县人，原本是镇西军的两个小兵，当初随大军南下，走的时候却没赶上便留在了此地。
吴璘挨了哥哥一下，左右一看，没有人注意他们，便不服气地说道：“我就不信这些什么佛啊道啊的，都是蒙人的。”
吴玠大怒，低声喝道：“闭嘴！”
吴璘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别处，周围的人却都十分虔诚地看着叶青。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叶青在建康日夜修习，于道门说得上精通，不管它有没有用，自己便渡一渡冤死的亡灵，不过是求个心安。
纸皤飘拂，白花摇曳。他正在朗声念诵，惊动了底下的人，这山脚下却是有一户白族猎户，当日黄旭为了自救，滚下山去，正好挂在灌木中，被猎户救回了家。
如今听到贵霜语，可不是和自己当日救得人所说差不多，只当是他的家人终于来寻找了。
正在砍柴的猎户飞奔而下，拽着不明所以的黄旭就往外跑，手上一直比比划划。
黄旭被拽的有些疼，叫道：“到底什么事？唉，你慢点！此地推行贵霜风事不宜迟，本..本官...出去之后，当奏明..圣上，大力...哎吆，慢点。”
猎户身子强健，不耐烦将他扛在肩头，在丛林中扛着一个人却健步如飞。
春日的林中，万物复苏，此情此景黄旭诗兴大发，却被颠的有些难受，只是一个劲地叫道：“慢一点，慢一点。”
好死不死，这句话从他嘴里的建康口音说出来，有点类似白族的
“快些，快一些。”
猎户呲牙一笑，展露本事，便如这林中的精灵一般，迅捷似鹿。
山半腰，叶青的一篇经文已经到了最后一段，他长叹一声，高声道：“魂魄升碧落，御风回故乡。此时此刻，魂断泪肠，既使永别，魂系归来！”
话音刚落，底下众人无不落泪，突然一个身影从底下跃出，陆谦目呲欲裂，哎呀一声拔刀在手已然是来不及登坛，只暴喝道：“有刺客！”
众人在下面，看得分明，只见一个穿着奇特的瘦削男人，扛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站在台前稀里哇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在他背上，黄旭却一眼认出了叶青，喜道：“少宰？”
“俺服了，回去之后，俺也找个道观，希望余生能参透生死。”吴璘着了魔一般地念叨。
吴玠没好气地笑骂道：“你这蠢货，不是都说了，那就是黄知府没有摔死。”
“那么多人看着，叶少宰一句魂兮归来，便有一个使者将黄旭送了回来，少宰谦逊不肯显露神迹，才托词黄知府没有摔死，这点事大哥你看不懂么？”
吴玠懒得跟他争辩，大步跟上队伍，往羊宜咩城方向赶去。
叶青等人骑马，早就回去了，包括重见天日的黄旭。
他被救了之后，害怕王黼追杀，一直没有敢现身。
叶青心情十分欢畅，拽着黄旭来到自己的小院，进来之后门口就是一个沙盘。
黄旭心中暗暗点头，那王黼来此，每日但知饮酒作乐，同样是御前亲近的高官，状元出身就是不一样。
叶青兴冲冲地吩咐下去，置办一些酒菜，自己要给黄旭接风。
这一回来到交趾，上来就是一个惊喜，开了一个好头。
乌斯之战，希望也能顺利完成，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长待，若是变成战争泥潭，如隋征高丽、唐攻南诏，那可就全完了。
牵动贵霜的兵马辎重在此，亦或是促进了乌斯诸部的融合团结，都是灾难性的后果。
北边的战事，此时估计已经马上开始了，就算是北境冬天结束的晚，也不会再拖太长时间。
金与肃慎一战，势必是天崩地裂，从此有一个种族就此沦落。
幽燕之地，中原的门户，万里长城的险要，迟早是要多回来的。不管是谁赢了，贵霜都要参战。
一桌酒席，祭奠变成夜宴，叶青款待了黄旭一番，然后仔细询问了当日夜战的每一个细节。
“乌斯人军纪涣散，夜间作战尤其疲软，大部分都是贪财怕死的性子，没有几个愿意为领主死战。”叶青凝声说道，这就是他从黄旭那里，得来的情报。
黄旭点了点头，道：“乌斯自相残杀，打了两百年，心气已经打没了，除了乌斯僧有些悍勇，其他兵马未必会为自己的领主效死。若是能分化他们，不战而平，乃为上策。”
叶青轻笑道：“先打几场漂亮的仗立威，杀一杀乌斯人锐气，不然总会有人心存侥幸，抗拒天兵。”
这番话笑着说出来，却有铮铮之音，令黄旭十分心折。
跟着这样的人打仗，才是男儿少年时向往的战场，中原有斗争，况在狄与戎。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
那王黼，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