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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家和万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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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栋一连串的发泄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近几次或激进或浅淡的“交锋”,也许意义寥寥。
    并非全无用处,就像一个生长在隐秘处很久的脓包,我鼓起勇气挑开了它,我让梁栋知晓了我当下所想,我一手撑开自己的眼皮,一手死死抠着拽着梁栋的手臂,逼迫他与我一同审视我们看上去平和,实际存有隐患的亲密关系。
    他看到了,但,他无法理解。
    他不能理解我处在当下人生阶段的迷茫与不安,不能理解我对职业路径上的不自信,不能理解我对未知的婚姻状态的犹豫,恐慌。
    以及,我终于有勇气承认,我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其实一直处于“人生失权”的状况下,在许许多多个人生决策中,我都更习惯于聆听和遵从四面八方的声音,而故意使自己处于静音。我如今迫切地想要自救,想在最大程度上改变,为自己之后的人生争取到更多的决定权,我希望梁栋理解我,支持我,但,很遗憾。
    他仍然认为我在小题大做,在借题发挥,甚至是无理取闹。否则他不会那样声嘶力竭地质问我??乔睿,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究竟干涉你什么了?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归根结底,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
    很简单,也容易接受。
    我平静下来以后,并不埋怨梁栋,我们只是对于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但我需要一段时间的独处,我需要暂时摒弃一切外界的声音,让自己处于真空状态下,以便思考。
    我对梁栋说,我想搬到我朋友那去住几天。
    担心他误会,我一再重申,我只是想要冷静一下,你了解我的,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出难题,就是钻牛角尖,就是内耗,所以请你等等我,等我把一切思绪理顺,在我拆解并治疗我们这段关系之前,我要先处理我自己。
    梁栋蓦地笑了一声,干巴巴地。
    他说,都用上治疗这个词了,乔睿,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你。
    我没有回答。
    可是梁栋啊,我也在挣扎,我在试图重新认识我自己,我发现我走过的一些路,那些步迹实在太混沌了,还掺杂着一些疼痛,我二十八岁了,我知道,或许有点晚了,可我担心,忽略了这个机会,错过了这个可以回望的站点,我会混沌一生。
    梁栋没再说什么了。
    在一起六年,我们之间的小摩擦从未这样郑重其事过。梁栋仍在赌气,在我简单收了几件衣服要出门的时候,故意刁难我:“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你听好了,是告诉,是通知,我没有要干涉你,强迫你。”
    “别再给我扣帽子了。”
    -
    我很感谢庾璎对我的收留。
    没错,在什蒲,除了庾璎这里,我又能去哪呢?
    只是我第一次来到庾璎家里,不是店,是她的家,和美甲店在同一条街,不远,一栋步梯楼房的三楼。
    什蒲镇上平房居多,楼房少,从山上往下望,整个镇子是一个葫芦的形状,老转盘就卡在葫芦中间的腰线,一眼望去,楼房大多集中在后半段,除了类似梁栋家的那种学校单位家属楼,再就是庾璎家,这种多年前盖起如今早已失管的老小区。
    从前是贵,除了做买卖的人家,镇上人大多买不起,如今是太老太破,没人稀罕买,且大多住户都已经搬走,无人打理,楼道里会偶尔出现取暖的流浪汉,以及在角落里留下尿渍的醉鬼。
    庾璎小时候也是住平房的,后来随父母还有庾晖一起搬了家,她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并不算清晰,有的孩子记事早,有的记事晚,而庾璎说她自己属于后者,不仅如此,她还说自己记性不好,心宽没挂碍,别说是小时候了,就是前几年发生的事,也常常记不起前因后果。
    我跟随庾璎一起上楼,发现她家的楼道是干净的,有经常打扫的痕迹,即便住户稀落,单元门上还是有春节留下的对联福字。
    庾璎贴的。
    “不是收留,是邀请。”庾璎纠正了我的措辞。
    她还不许我和她说谢谢。
    “我们之间不论那些,谢来谢去没意思,事儿上见就行了。”
    多么仗义又可爱。
    说这话时她摆摆手,另一只手掏出钥匙,带我进了家门。
    庾璎有一身令人心生亲近的江湖气,这是一种处世方式,因为我没有,所以我向往。
    “你先歇会儿,我去上个香。”
    庾璎家的格局也和梁栋家大差不差,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是卧室,敞着门,有些乱,满是生活痕迹,另外一间门是关着的,庾璎去推开,我看到里面有几件简单家具,还摆了供桌。出于礼貌我把眼神挪开,庾璎出来后,把门带上,跟我说:“我老爹老妈。”
    虽然浸染了些供香的气味,但我仍觉庾璎家的空气比梁栋家轻盈许多。庾璎拿出新的床单被套换上:“平时就我自己住,你来,我还能有个伴儿。”
    我问,庾晖逢年过节回家住哪里?既然另一间房间用于摆供。
    庾璎指指客厅的那张折叠床:“从小就是我睡房间,他睡客厅,一直都是。没办法,当时买房子的时候就只有两个房间,我爸妈一间,还剩一间。我老爹就说,抽签吧,公平,你俩谁抽到谁去住,另外一个在客厅搭床。”
    庾璎爸爸让庾晖拿个硬币过来,庾晖就从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块钱,在庾璎兴奋希冀的眼神里往天上一扔,手背一接,一扣,瞄一眼,装大人那样子叹口气:“字儿。”
    然后把一块钱迅速揣回了裤兜里。
    获得房间使用权的庾璎嗷一声,蹦了起来。
    是真的开心。
    那时的庾璎和庾晖,都只有刚上小学的年纪。
    我笑了。
    庾璎看我笑,她也笑了。小孩子胜负心太强,哪里会多想,她那时根本没意识到,庾晖可能是故意让她。
    庾璎说:“因为是一起出生的,从小我俩就不分谁大谁小,我老爹老妈也赞成,我们一家四口互相都是直呼其名的。后来被别人听见了,就笑话我家,说我们没大没小,没家教。”
    我说,倒也不是这样的,刻意忽略家庭中的长幼次序和辈分称呼,消解边界和家庭内的权力关系,一定程度上是会让家庭氛围更加轻松温馨的。绝大多数中国家庭做不到这一点,虽然传统的父权结构家庭观念已经在转变,但爸爸一词,仍然代表着不容挑战和轻视的权威。
    庾璎笑:“我倒是没想到这么深奥......不过你说的对,挺轻松的。”
    ......
    我和庾璎一起在家做了晚饭。
    我在心里认同了佳佳说的那句庾璎做菜不太好吃。
    但不论好吃与否,庾璎到底也是独自生活了许多年。
    晚上,我和庾璎并排躺着,她问起我:“你怎么了?和对象因为什么事情吵架?”
    我把来龙去脉和庾璎描述了一遍。
    其中忽略了一些我的主观感受,尽可能只描述事实。
    不是我不信任庾璎,只是我不觉得庾璎能够尽数理解我,理解我的选择。我说过了,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梁栋不行,庾璎大概率也不行。
    家里有暖气,并不冷,但庾璎还是把她衣柜里新的厚实鸭绒被给了我,她平躺着,翘着腿,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晃着。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你从他家搬出来,暂时冷静一下是对的,”她说,“毕竟人是感性动物,我还挺担心他们声音一大,你就耳根子软的,婚姻是女人的大事,你要想清楚再做,做了就别后悔。”
    庾璎不说我没主见,不说我拧巴,她也不知道什么叫讨好型人格,她说我耳朵软。
    这是很温和的形容了。
    我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结婚?
    庾璎侧身看向我:“你不是都说了吗?说得很清楚了啊。”
    我突然就笑了。
    庾璎问:“你笑什么?”
    我说,可我男朋友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仍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不可理喻,认为我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有他的计划,你也有你的,女人最可怕的就是拥有一身牺牲精神,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一旦被这四个字夸奖,这辈子怕是要倒大霉了。”
    庾璎又翻身回去,继续平躺,从我的角度能依稀看见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睛亮亮的,什蒲的夜太静了,太黑了,窗外没有来往车辆,家里唯一的光源是另一间屋子里庾璎留的两盏长明灯,微光透过门缝,投射到客厅的地砖,再被我们捕捉。
    庾璎沉默了一会儿,也讲起了她的故事:“我以前也有个男朋友,挺多年,是陪我吃过苦的,也是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黄了。”
    我问,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
    庾璎望着天花板:“细的就不说了,我记性不好,都忘了,只能说是因为钱吧。”
    在庾璎的描述里,庾璎从前的男朋友也是什蒲人,年纪相仿,和庾晖关系也不错,属于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大家感情很好,可是后来卡在了结婚那关。没什么原则错误,是男方和庾璎谈结婚的婚宴、彩礼、嫁妆等琐碎事宜时,谈崩了。
    庾璎爸妈那时已经去世,没人给她做主。
    庾晖单枪匹马上门,想要去替庾璎讨要个说法,也未果。
    那时候太年轻了。
    庾璎说。
    “其实也怨不得他们家,我老爹老妈不在,我身上又有债,他们也是当爹妈的,也要为自己孩子着想,处对象可以有爱饮水饱,但结婚成家要考虑的可就太多了,我们确实不合适,或者说,那时候的我和他,注定不合适。”
    庾璎没有细说,但我猜他们的分开应当是和平淡然的,因为我在庾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怨恨和遗憾,仿佛真的是早已放下。
    我问她,那男人现在呢?你们还有联系方式吗?
    “联系方式当然有,毕竟我们这一伙人从小一起长大呢,又没什么仇,”庾璎表情很松弛,“他孩子去年过周岁我还去吃席了呢,他老婆也是我们老同学,非常好的人,小孩子可漂亮了,大眼睛,像妈妈,不过倒是随他长了对元宝耳,基因这东西,真神奇哈。”
    -
    当晚,我和庾璎聊到了后半夜。
    我很久没有和谁聊天这么尽兴了,庾璎也尽兴,她甚至从被窝里爬起来,去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她说喝,喝吧,要是喝上头了明天就歇一天。前些年要还债,经济压力大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休息的,哪怕是大雪封门她也要去开店,唯恐错过任何一个客人。
    当地啤酒叫龙山泉,庾璎说是因为水质好,所以酒甜。我被引诱着喝了一口,可还是浓浓的苦味,庾璎又说,那可能是我喝惯了吧,人嘛,总是会对记忆里的东西添油加醋,就好像自拍要加滤镜,怎么看怎么满意,还会维护它。
    我说,你不是说你记性不好?
    庾璎大笑,手指点点我,说我嘴毒。
    “如果你对象来找你,你就跟他好好说,台阶该给就给,别赌气,”庾璎这样叮嘱我,“当然了,一切的前提是,你要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我没念多少书,不会讲话,你心里明白就好。”
    我说,我明白,你放心。
    我猜梁栋是会来找的。
    我了解他。
    倒不是因为他常向我低头,恰恰相反,他是自信乃骄矜的,这份骄矜贯穿他这个人,非常统一,他会来找我,是因为他知道他一定能够说服我,就像我们从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小摩擦那样。
    我们是会打配合的钓手和鱼,我扔出一个假饵,他视若无睹地咬住,我们也是极有默契的店家和买主,一番假意拉扯过后,最终还是以原价成交货物。
    梁栋相信他会赢。
    他相信自己才是对的,他一定会赢。
    可也正因为这样,我感到惶恐,甚至希望这一回他能够晚些来。我实在不敢想象,那样骄矜的人首尝败北,当他看到从前那样善解人意的我正在慢慢幻化成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他会怎么想?当他发现我们冷了几天后我仍坚持自己的想法,毫无悔意,会是何种心情?
    我知道梁栋会来找我。
    我在惶恐不安地等待。
    我有预感,他马上就要来了。
    该来的马上就要来了。
    我把我打算说出的台本在心里演绎过无数遍,只待和梁栋的下一次交锋,只是,这一次,我竟等来了一次例外。
    梁栋没来找我。
    来找我的不是梁栋。
    而是梁栋的妈妈。
    可能是从梁栋那里知道了庾璎美甲店的位置,梁栋妈妈直接来了庾璎店里。她身上还穿着平时下楼买菜跳舞时的那件黑棉袄,里面是通常会在厨房里出现的藕荷色碎花棉马甲。
    她很拘谨,推开美甲店门的时候甚至不敢四处打量,庾璎店里是香水和指甲油混合着的糅杂味道,香喷喷的,而梁栋妈妈身上是炸丸子的油味,暖盈盈的。
    她的手搓在一起,那是一双庾璎看了会说“这做个几年的手护也救不回来”的满是皲纹的手。
    梁栋妈进门的时候,我正在帮庾璎摆墙上的货架。
    她唤我,声音很轻:“小乔,小乔。闺女。”
    我回头,她朝我笑笑,嘴角的弧度在上下浮动。
    我太了解这种笑容了,那浮动的弧度会容易让人误以为心虚或是不真诚,但我知道,不是的,那弧度解读出来的内容,是担忧,是紧张,是在一段关系里自动把自己摆在下位时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无措和不安。
    我知道,因为我来到什蒲的第一天,见到梁栋爸妈的第一面,这种笑容就出现在我脸上。
    我们为了获得更好的评价,为了这个家庭的稳定,和谐,蒸蒸日上,习惯牺牲,习惯忍下一些委屈,把自己摆在更低一点的位置。
    不论是作为婆婆,还是作为儿媳。
    既然如此,那么,我有些好奇。
    当我们抬头往上望的时候,我们会看见谁呢?
    是谁在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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