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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有点晃眼。吴天赐正埋头看一份治安报告，桌上那部红电话突然“铃铃铃”响起来。他瞄了眼号码——010开头。心里有数了。他稳了稳神，拿起听筒，声音平和：“光明分局，吴天赐。”
“天赐同志啊，”电话那头声音沉稳，带着点家常味，“我高泰宁。”
吴天赐脸上自然地浮起笑意：“高局长，您好！有什么指示？”姿态依然端正。
“什么指示，私事。”高泰宁语气轻松了些，“没打扰你吧？就想问问高志阳那小子，在你们那儿怎么样？没给你们捅娄子吧？”
吴天赐脑子转得快，话也接得顺：“高局长您太见外了。高志阳不错，是块好料。科班底子厚实，脑子活，干活也卖力气。跟着陈默他们队，长进不小。”
他顺势加点实在的，“前阵子破那个连环偷的案子，他在关键线索上出了把力，干得挺像样。”
“哦？那就好。”高泰宁听起来挺满意，“年轻人嘛，光有书本不行，得在泥地里滚几圈。”
“你是他师兄，又是专家，在基层经验足。该给他压点担子，别心疼。多让他碰碰各种案子，难点没关系。该敲打敲打，该鼓励鼓励，不用看我面子。让他多扛点事，多碰点钉子，这苗子才能硬实。你说呢？”
吴天赐立刻接上，话实在：“高局长说得在理。培养年轻人能顶事，是我们这儿的重点。您放心，我们肯定给他找合适的活儿，加点分量，让他多摔打摔打，尽快能独当一面。”
“好，有你这话我就踏实了。”高泰宁语气很受用，“天赐同志，你是懂理论又懂实践的专家，有空来京城，咱们好好聊聊。”
“一定去学习！谢谢高局长关心！”
“嗯，那你忙。”
“高局长再见。”
“再见。”
电话撂下。吴天赐往后靠进椅背，轻轻舒了口气。面对部里的局长，即使是问儿子，这无形的分量也不轻。他端起白瓷杯喝了口茶，眼神沉静。
他按了下内线：“叫陈默过来一趟。”
“是，局长！”
没几分钟，敲门声笃笃响。
“进。”
陈默推门进来。头发有点乱，胡子茬青，警服领口松着，袖子卷着，带着外面的热乎气和烟味。他站到桌前，腰板挺直：“吴局。”
“坐。”吴天赐指指沙发，自己也起身坐过去。
陈默在长沙发坐下，手习惯性摸烟。
“抽吧。”吴天赐摆摆手，自己也拿了根烟点上。
陈默掏出“红塔山”点着，深吸一口，烟雾慢慢吐出来。他看着吴天赐，等下文。
“刚高泰宁局长电话。”吴天赐开门见山，吐了口烟圈。
陈默夹烟的手指顿了下，眼神没变，“嗯”了声。
“问高志阳的情况。”吴天赐看着陈默，话说得直接，“我照实说了，总体挺好，提了盗窃案。高局长意思，让咱们多给高志阳压担子，多让他碰复杂点的案子。你怎么看？人跟你干了一个多月了，给个实在话。”
陈默弹弹烟灰，想了想，开口实在：“优点是有的。他底子不错，脑子反应也快，挺能吃苦，有股子冲劲。”
“缺点也明显，太嫩了，容易毛躁，见案子就兴奋，太想出头。看人看事，眼力还差火候。得靠案子磨，急不来。”
吴天赐点头，陈默的评价很中肯，符合他平时观察。
“磨刀得有合适的石头。光靠那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小案子，磨不出锋口。”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拿出份蓝色卷宗，走回来“啪”地放茶几上，推到陈默面前。
“眼下有块现成的磨刀石。”吴天赐点了点卷宗，“西河所刚报上来的，一个故意伤害案。性质挺恶劣。”
陈默目光落在卷宗上，没动。
“丈夫打老婆，下手黑。打断两根肋骨，鼻梁骨也打裂了，人还在二院躺着。”
“就为点鸡毛蒜皮，男的灌了猫尿发疯。派出所手脚快，把人摁住了，那男的也认了。现场有血，邻居看见了，伤情鉴定也快出了。证据链齐活儿。”
吴天赐翻开卷宗第一页：“案子本身，不复杂，事儿清楚。但家暴这种案子，麻烦在根子上——两口子打架，打完了可能还一个被窝睡呢。”
“受害人怕报复、怕丢人，可能翻供；打人的可能后悔，也可能觉得打老婆天经地义。这里头的人情冷暖、弯弯绕绕，比单纯抓贼复杂。”
他看向陈默，眼神锐利，“我的意思，这案子刑大接过来，你亲自抓。让高志阳从头跟到尾。从接卷子、提审那男的（、看现场证据、去医院问那女的、对伤情鉴定、到写材料送检察院，整套流程，你带着他走一遍。”
“这对新人熟悉办案路子，特别是体会这种‘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案子里的道道儿，是个好机会。你觉得，这担子给他，重不重？能练出来不？”
陈默没废话，拿起卷宗，翻页却快。报案记录、现场照片、那男的认罪笔录。他看得仔细，脸上没啥表情。这案子在他办过的大案里，算“简单”。
看完，合上卷宗。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抬眼看向吴天赐，干脆利落：
“行。我带他弄。”
“好！”吴天赐点头，“流程和分寸你把握。高局长那边，也算咱们用心培养。你严格点教，安全第一，让他把这套活儿吃透。”
“知道。”陈默应了声，拿起卷宗起身，“我去安排。”
“嗯。”吴天赐点头。
陈默拿着卷宗，大步走了。
吴天赐坐回宽大的办公椅，端起茶杯，看着杯中叶芽舒展。
这担子，表面是标准流程，内里却是一次关于程序正义、人心复杂与法律边界的深度体验。对这个理论扎实却亟需沉淀的警校生而言，正是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