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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二等功证书和奖章在抽屉里静静躺着，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陈默在家歇了三天，骨头缝里那股积压的疲惫才被热水澡和囫囵觉驱散了些。
广华市九月的午后，空气依旧粘稠，蝉鸣聒噪地撕扯着窗外沉滞的光线。他刚把看完的报纸扔在茶几上，门铃就响了。
不是预想中的同事或亲戚。
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身材敦实，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夹克，头发短硬，鬓角掺着灰白，脸庞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他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另一只手里捏着顶同样半旧的警帽。陈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立刻认了出来。
“伍队？”陈默有些意外，侧身让开门口，“稀客啊，快请进。”
伍忠国和陈默之前仙翠分局一起办过案子，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
“陈队，打扰你休息了。”伍忠国嗓门洪亮，带着点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一边进门一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客厅靠墙的方桌上。
陈默扫了一眼那袋子，没作声，在茶几上沏了一壶茶，给伍忠国递过去一杯：“坐。伍队这是……旅游还是走亲戚？翠湖到我们广华，开车得小半天吧？”
伍忠国没接水杯，也没坐，站在屋子当间，搓了搓粗粝的手掌，脸上挤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陈队，咱们干这行的，说话不绕弯子。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顿了顿，目光在陈默脸上逡巡，似乎在掂量措辞，“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陈默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摸出烟盒，弹出一支递过去，自己也点上一支。
烟雾袅袅升起，隔在两人之间。“嗯，”他吐出一口烟，看着伍忠国，“你说。”
伍忠国接过烟，就着陈默递来的火点上，狠狠吸了一口。他走到陈默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下意识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凝重：“我手头上，卡了个案子。失踪案。”
陈默没插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人，是我们翠湖本地一个搞地产开发的老板，叫赵永贵。”
伍忠国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上个月月底，突然联系不上了。家里、公司，都没人。手机也关机。”
“报警了？”
“报了。他老婆报的。就在我们仙翠分局立了案。”
伍忠国眉头拧成了疙瘩，“按说，这种案子，正常走程序查访摸排就是。但……有点特殊。”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膝盖上的裤子布料，指节有些发白，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屋里只剩下窗外单调的蝉鸣和两人吸烟的轻微声响。烟雾弥漫开来，带着一丝焦躁的味道。
“这个赵永贵，”伍忠国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跟我……沾点亲。”
“算是我一个拐了几道弯的表亲。”
他飞快地抬眼看了陈默一下，又垂下眼皮，“所以……这案子，我不想动静闹得太大。”
陈默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眼神锐利了几分。
赵永贵这个名字，他隐约有点印象，似乎常在省城经济新闻里出现，身家不菲。
“伍队，”陈默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私下过去看看？”
“对！”伍忠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身体又往前倾了些，眼神灼灼，“陈队，你在山泰刑侦这块的份量，我清楚。射钉枪连环案，省厅的简报我都看了，漂亮！思路、手段，都让人服气。”
他语气诚挚，“这事，我琢磨了很久。找我们市局领导？不合适。找你们李局、吴局？他们级别高，事也多，最后案子多半还是落到你手上。绕一圈，不如我直接来请你。”
他抹了把脸，带着一丝疲惫和豁出去的坦诚：“你是外地人，过去查，目标小。你自己的团队，我也信得过。这样能把影响压到最小，免得……打草惊蛇。”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重。
陈默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伍忠国紧张地盯着他，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房间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烟快燃尽时，陈默把烟蒂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直视伍忠国，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和谨慎：“伍队，你亲自跑这一趟，这份信任，我记下了。”
伍忠国眼中刚燃起希望的光。
陈默话锋一转：“但规矩就是规矩。我是广华市局的刑警，你要我跨市去翠湖参与办案，哪怕是以私人帮忙的名义，也得先跟我们局里，跟李局或者吴局打个招呼，走个明路。这是程序，也是对你们案子负责。”
伍忠国脸上的肌肉明显放松下来，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明白！陈队，这个我懂！只要你这边点头，肯出手，其他的都好说！你们局里需要什么手续，我这边全力配合！”
“或者你打个电话，我直接跟李局、吴局汇报情况也行！”
“行。”陈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烈日晒得发白的街道，“情况我大致清楚了。等我这边跟局里报备一下，看领导安排。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太好了！陈队，太感谢了！”
伍忠国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握住陈默的手，用力摇了摇，手心带着汗意，“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在翠湖等你的消息！这案子……拜托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一点心意，别嫌弃。”
陈默没看那袋子，只是点点头：“伍队慢走。路上小心。”
送伍忠国出门，看着他略显急促的背影钻进停在巷口那辆挂着翠湖牌照的黑色桑塔纳，车子卷起一阵尘土驶远。
陈默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屋子里还残留着浓重的烟味和伍忠国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
一个需要跨市秘密调查的失踪富商。沾亲带故的刑侦队长亲自上门……
陈默走到桌边，抽出一支点燃。
烟雾升腾，模糊了他沉静的眉眼。
他走到电话机旁，手指悬在数字键上，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先放下了听筒。他需要先理一理，这个突然找上门的“赵永贵”，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