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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拜见王兄。”陈云起的声音低哑得像破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祁云熙看不出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么虚弱。但那姿态,全无一丝昔日的锋锐。
步辇上的明黄纱帘微微一动,皇帝陈骁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中传出,轻松愉悦:“皇弟平身吧,一家人不必多礼。”
那笑声明明很和煦,却让在场所有人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陈骁声音扬高了点,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众卿安心,这次赏花会,守备一应事务,朕都交给北封王了,他可是行家。诸位尽兴玩赏便是。”
这话如同无形的巨石砸落场中。短暂的死寂后:“陛下圣明!”的呼喊声才慌乱地爆开,官员们齐刷刷跪倒一片。
陈云起始终垂着眼。
他抬起一丝血色的手,向后挥了挥示意那两个侍卫退开。
然后,他就那么默默地站到了步辇侧后方不远处,紧挨着几株高大的芍药花丛。
位置不远不近,既在皇帝视线范围内,又像个尴尬的摆设。
他那身刺目的亲王蓝,在皇帝耀目的明黄辇舆旁,显得异常卑微。
一年前叱咤风云、北疆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而今就杵在这里当个摆设?
下面那些跪着的大臣们,有几个悄悄交换了眼神,里面有兔死狐悲的唏嘘,也有事不关己的漠然。
但没人敢在脸上表露出分毫讥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云起再落魄,血脉里流的也是皇家的血。对他们这些臣子而言,依旧是碰不得、嚼不得的存在。
小亭里。
“囡囡,”祁讼借着调整坐姿,身子朝女儿那边偏了偏,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声,“你说陛下把咱爷俩放这儿,图啥?”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置,能看到整个场子,尤其是那高高的观星台。
祁云熙没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如同黏在了观星台下方连接的那一汪池水上。
那池水平静得像块墨绿色的玻璃。
一丝涟漪,极其轻微地,荡开,又散掉。
她突然低低问道:“爹,刚才起风了吗?”
祁讼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摇头:“风?没有啊,好一会儿都没风了。”这花会开场,就一直闷着,闷得人心慌。
祁云熙的心却猛地往下一沉。
观星台那地势最容易引风聚风了。现在一丝风都没有,水面却有波动?
她眼神凝得更紧了,仿佛要把那池水看穿。
“怕是池子里的鱼在闹吧。”祁讼顺着女儿的目光也瞧了瞧水面,想缓和下气氛。
祁云熙没吭声。她紧抿着唇。
鱼?她作为这次花会的实际操办者,还能不知道那池子有没有鱼?为了摆出最澄净天然的水景,那池里的水草都是她昨天命人临时从城外河里捞来现铺的。
这是彻头彻尾的死水,根本不可能有鱼。
不是风,也不是鱼。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脚底蹿上头顶。她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
昨天她还只道这步辇和水榭是留给皇帝的疏漏。现在看来,这陷阱挖得远比自己想的深。
狗皇帝,不会不仅想要陈云起的命,怕是还想把她祁家也拖进这浑水里,一并埋了吧。
她想张口提醒父亲池下可能有人,话到喉咙口却猛地刹住。
就在她心绪翻腾之际,观星台出口那两个原本站得板直的守卫,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下方的赏花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官员开始走动寒暄,气氛似乎松缓了些。
步辇的纱帘被彻底掀开,陈骁扶着侍从的手走了下来。
他笑容满面地招呼着几位阁老重臣:“诸位爱卿,随朕登楼,上头的景致更好。”
一群人簇拥着天子,踏上了通往赏花楼顶的木阶梯。
“祁小姐,”张公公不知何时幽灵般来到了小亭外,依旧是一副恭敬面孔,声音却不容置疑,“陛下有旨,请您上赏花楼顶随侍。”
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在祁讼脸上扫过,那意思很明显只叫祁云熙一人。
祁云熙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瞥了一眼那看似平静的池水。
然后才朝祁讼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便跟着张公公走了出来。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赏花楼走,路过楼旁那水色更幽深的池潭时,祁云熙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目光下意识的再次投向水面。
又是那样。
几乎没有痕迹的又极其细微的涟漪。
这次看得很真切,跟观星台那边简直一模一样。
她整个人瞬间绷紧,后背的凉意像是无数小针扎了上来。
此刻无风池中无鱼。就连池水也是死水。
观星台边的水动了,赏花楼边的水也动了。
脑子里炸开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水底下难道不止一个人?
祁讼见女儿被带走本就悬着心,此刻离得远了,更是忍不住频频往这边张望。祁云熙瞥见父亲焦急的神情,只能尽量让自己的步履看起来从容些。
快到赏花楼下时,她目光匆匆掠过人头攒动的广场,没找到那个醒目的蓝色身影。在踏上通往楼顶的木梯前,趁着身边只有张公公引路,附近也没什么官员凑近的空档,她直接开了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张公公,不知北封王现在何处?方才还在陛下身边。”
走在前面的张公公脚步没停,只微微侧了侧头,声音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随意:“王爷?在底下候着呢,当值的规矩嘛,就在楼檐下头。”
他语气平淡,似乎对祁云熙的越矩询问并无不满。
说实话,他对这位祁小姐观感还不错,办事麻利,为人也懂规矩,比那些死硬的臣子顺眼多了。
祁云熙没再多问,只是嗯了一声。
赏花楼就在眼前,楼梯口已经能隐约听见顶上帝王和臣子们的谈笑声。
祁云熙正想迈步登上最后几级台阶,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楼阁侧面与池潭紧挨着的那段阴影角落。
一个人影,几乎与廊柱的深漆融为了一体。
他背对着喧嚣,微躬着身,面朝着那片幽暗的池水。正是穿着那身扎眼又刺目的蓝色亲王礼服的陈云起。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像一个被遗忘在那里的影子。
水面上,就在他视线前方不远处,一圈微弱到几不可辨的涟漪,正无声无息地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