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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将军府后院月华如水, 花朵怒放，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在夜风中肆意张扬，香甜得发腻。
‘夜泯’与鱼汐穿过一段长廊，便看到一片很大的荷花池, 正值初夏, 小荷已露尖尖角, 个别早熟的花苞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 亭亭玉立, 娇艳欲滴。
两人并排而行，相顾无言, 为了缓和尴尬, 鱼汐递来一包鱼食, “要喂吗？”
‘夜泯’好奇地接过来，问“它们都吃什么呀？”
“玉米籽，哥哥的鱼就爱这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养的是猪呢。”
“噗……哈哈哈哈”‘夜泯’丝毫不做作地狂笑起来。老实说，跟鱼汐在一起倒是不闷, 她不像其他的闺阁大小姐, 讲俏皮话, 作弄人，她都可以。
‘夜泯’扯开布袋的口, 还未等鱼汐尖叫着阻止就一股脑儿全倒入了水中, 借着明亮的月色, 望着急速游来的的一大群红艳艳鱼儿，欢喜道：“快看，真的来了，好大一群呢。”看它们活蹦乱跳、争先恐后的争夺食物，‘夜泯’兴奋得像个孩子。
鱼汐却是抵着额头，尴尬地呵呵道：“看你的样子是头一回喂鱼吧。”
“可不是嘛，抓鱼来吃还行，喂它？没那工夫，还是你们有钱人家懂得消遣啊。”‘夜泯’忍不住揶揄她。鱼汐长得清秀，为人善良，是沙巴克公认的‘白衣天使’，不过嘛，她好像特别喜欢跟自己抬杠，自己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一来二往，两人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也不是我的，别看我哥哥五大三粗的，他的心思有时候比我还细，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这满池塘的鱼，都是他亲自养护的，可宝贝啦。”
“嗯？这倒没瞧出来，我还以为墨将军就擅长舞刀弄剑呢。”
“许多人都是不可貌相的，好比你吧，谁能看出这种面孔下的人会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鱼汐坐在他身旁，并没有很故意看他，却是情不自禁被他吸引着。
今日他穿得很随意，一件墨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条赭色细丝绦，乌黑的长发绑了一个马尾，松松垮垮地披在身后。此刻正侧身坐在池边的亭子里，翘着二郎腿，明明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夜泯’摇着头，对她的评价嗤之一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好的自己也不会得意，不好的自己也不会在意。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许是这份恬静恰巧感动了某人，鱼汐忍不住问起来：“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是一步呗。”
鱼汐轻咬唇瓣，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就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或者梦想吗？”
“有啊，怎可能没有。呵，就是比较难以实现罢了。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完成那个梦想。”
明明是坐着的，鱼汐却仿佛看到他站得笔直，全身闪烁着微光，仪容格外的庄严。
“说真的，这段时间特别谢谢你和墨将军，待球球那么好，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哈哈哈。”
“举手之劳而已，球球很乖巧，我们都挺喜欢他的。对了，我见你……你的灵气与日俱增，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当真可喜可贺，之前还以为，以为……”鱼汐缄口，好似不想提及‘夜泯’的伤心往事。
“咳，不就以为我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吗，我这种人，命硬，命贱。就像这个，你瞧。”‘夜泯’用脚尖踩了踩地面的尘土。
“什么意思？”随着他的动作，鱼汐呐呐地问到。
“尘埃。就是这种最底层的，最卑贱的，最不起眼的东西，就算被人踩在脚下，看似没有希望，却只需要一股风来，它便可以迷了你的眼睛，重新做妖。哈哈哈哈哈”
前半截说得人模人样的，听得鱼汐心潮澎湃，以为他会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没想到，竟又是戏谑之意。
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轻声问道：“那你以后……还会坚持修炼吗？”
‘夜泯’却是一愣。自己还会义无反顾地修炼吗？假如沁欢颜不同自己一起，一个人还愿意去那些修炼的地域斩杀魔怪吗？
似乎，少了点什么。
看‘夜泯’神色怔忪，似乎有难言之隐，鱼汐慌忙劝慰， “若是想好好修炼，其实可以和我，和我哥一起，咱们一起啊。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哈哈，多谢鱼汐姑娘。”只怕就算自己想，沁欢颜也不放。他啊，就怕自己趁机溜掉。呼~~对了，阿辰还在外头守候，不便久留。
带着球球出将军府，天色虽晚，‘夜泯’忽然来了兴致，对一直隐匿在府外暗处的阿辰密语道：“我想去银杏村一趟，不知，方便不方便？”
静默片刻后，那玄衣人现身，对他点了点头。
想必只要自己不逃跑，真是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沁欢颜的手下绝对不会干涉自己的。在心里笑了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庆幸的，分明自己就是一个毫无自由的阶下囚，却自诩潇洒，好不惬意。
于是，三人一起往银杏村的方向行去。还未到就收到沁欢颜的密语。
“这么晚了，早些回来吧。”
“欢颜，我们马上就到银杏村了，我就回去看一眼，这么久未曾回去过，心里挺想念的。”
“那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马上告知我。”
“放心好啦，阿辰陪我同去的，现在谁不知道我夜泯是城主的人啊，谁敢把我怎么地？”
“……”
那边静默着，一直都未有回音了。‘夜泯’知道他日理万机，没空理自己，眼下就到了。
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古朴的村子里，找到了自己那间风雨飘摇的破房子，借着阿辰递过来的火把好好欣赏了一番。“哎，住惯了金碧辉煌的牢笼，再回头看看你，倒是真不愿踏入了。”
球球丢开‘夜泯’的手，哒哒哒跑了进去，点燃了灯。“师傅，我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夜泯’转身对着阿辰：“哎，见笑了，这就是……我的家，呵呵，要不，进去小坐一会儿？”
黑衣人点点头。
‘夜泯’怀疑，这个人可能一辈子都没人教过他摇头是个什么动作，只会点头，忒温顺了吧，真的比兔子还乖。忍不住温和地笑了笑。
球球自顾自玩起他的陶偶和草编的昆虫，想必师傅不在的五个月里，这些小玩意儿就是陪他度过每一天的亲友团了。才十岁的孩子，真心不容易啊。
“坐吧，别站着了，我这屋子本就矮，你像个竹竿似的，我怕你把我的草棚顶给捅破了。”见他站得笔直，一本正经的样子‘夜泯’就由衷地感叹，沁欢颜调教的人，还真是恭顺。自己何曾表现过这般模样？就算站着，也是歪歪扭扭，挤眉弄眼，甚至相当不耐烦的。只有才被弄去玄月阁的第一个月，为了要取得沁欢颜的信任，那是装模作样怎一个辛苦了得，戏子也不及自己啊。
呵呵，不过还是顺利过关了，沁欢颜现在非但不让自己干活，还把自己惯得跟个大爷一样。管他安什么心呢，自己一点儿都不反感这样的生活啊。
“阿辰，你要喝水吗？家里没有茶，只有白水，我这就去烧。”
阿辰刚坐定，听到这番话，马上弹了起来。急忙去翻找水壶和水缸。
‘夜泯’知道他是碍于沁欢颜的命令，不能怠慢了自己。有点想笑，又有几分苦涩。自己有手有脚的，不需要旁人这样对待，只要沁欢颜的心里，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冷漠，有什么事可以与自己分享，便无他求。
“还是我来吧，这里乱糟糟的，你别乱动了，哎，你就老实呆在那，嗯，坐下，别动。”然后熟练地升起火，开门出去，去井边打来水，放在灶台上煮起来。
“师傅，我好困……想睡觉……”
“诶？”对哦，球球跟着墨云展出去一整日，那可是累得不轻，本来吃过饭就应该领他回去睡觉了，却一时兴起，带着他回银杏村来。
望了望如墨的夜色，有些犯难。
“阿辰，要不然，你先回沙巴克吧，今夜我同球球就在这边休息，太晚了，再折腾怕是天都要亮了。”
阿辰闻言，猛烈地摇头，这可让‘夜泯’瞧了个稀奇，方才还在想这个人不懂得摇头，只会逆来顺受呢，没想到，他竟是认死理，非得把自己弄回去啊。
“可是，我好久没回自己家了，是挺想多待一晚的，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逃跑的。听话，你先回去，今夜我就在这里睡，明早我送了球球去墨将军那就回玄月阁。”
自己苦口婆心一直在解释，球球已是摊在草榻上睡着了。灶台上咕嘟咕嘟响着，‘夜泯’冲进去提起水壶。
“喝杯水再走吧，你也怪辛苦的，来来来，呃……欢颜，哈，你怎么来了？我我我……”
提着水壶出来，正好看到披星戴月而来的沁欢颜倚在门边，室内，却没有了阿辰的影子，这两人，怎么都这么神出鬼没的啊。
“呵呵，呵呵……”自己没有要逃，不就是，不就是恋家，想过来瞧瞧嘛。
“跟我回去。”他的声调平和，呼吸却是急促的，似乎千里迢迢赶来的。这……是要抓自己回去就地正法吗？自问，没干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吧？
“那个……欢颜啊，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而且球球也睡着了，再赶回去……多累呀！”
沁欢颜朝球球睡的地方瞄了一眼，没有再坚持。跻身而入，顺便把木门带上并落了锁。
‘夜泯’咬着唇，心道：“这破屋子里当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不说自己在此居住时常年不落锁，就算大敞开着门，也没有贼登门造访啊，除非是来寻仇的，比如破冰那一次。”他这个关门的动作，过于慎重了。
“那……要不，你过来喝口水呗，我正好烧了一壶清水，我家可没有菊花茶，只能凑合着喝……”
“好。”
夜泯却是不解，大半夜的，沁欢颜跟来银杏村干嘛啊？不像是无聊过来闲坐，更加不可能是路过此地进来讨杯水喝。他是，来接‘夜泯’的？从沙巴克过来的？
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和认真，似乎有些懵懂了。这个白痴，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吧。
细细想来，他堂堂的沙巴克城主，根本没有理由要做这些事情的。白日里不辞辛苦，带着当年的自己踏遍了几乎整个玛法大陆。嫌这处厌烦了，那好，换别处；嫌弃这里灵气少，好，换个高阶的地域；……总之，自己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那种依从和宠溺，会令自己恍惚，会让旁人看了发指，他，是真心的吧？自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能为他做，若他说不是真心，自己都不会信。
但凡是修炼，皆是他的苦力，且不会让别人代劳，他说过，不需要旁人在旁。眼瞧着自己的灵气一日一日涨起来，却即将迎来晓生的回归神位和前所未有的沙巴克攻城之战，最后，自己跟着晓生去了梦之森，与这人，再无瓜葛。
沁欢颜待自己，只有好，没有不好吧。
呵……心，悸动，有些疼。
“今夜当真要睡这里？”
“什么这里那里啊，这儿才是我的家，呵，瞧瞧咱这种乡野村夫的家，和你那金碧辉煌的家，哪个更好啊？”本意是想戏谑一番，没料到沁欢颜竟走到自己面前，一脸肃然，道：“有你的地方，哪都好。”
“……”呃，这算什么？‘夜泯’捂着有些发红的脸，嚅嗫道：“对了，今夜是我临时起意，忽然想回来看看，你别怪阿辰啊，人家陪我出来一整日了，或许饭都没吃上呢，这不，我本意让他喝点水的，你一来又把他吓跑了。”
“嗯，我让他回去歇着了。今夜，我守护你就行了。”
“哈？”‘夜泯’好不容易才清明的脑子，被他这一句话又搅混了。这怎么行？自己这破房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城主在这里怎么过夜呀？
虽然觉得，他若是硬要留下，自己也满心欢喜，可是望了望家徒四壁，蛛丝布结，到处乱糟糟的，沁欢颜他又有洁癖，还是不要折磨他了。“欢颜，那个，你还有事儿吧，不如早些回玄月阁，我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任何人守护。放心，我不会逃走的。”
“不行。你若执意留下，我也留下。”
‘夜泯’抵着下巴，有些无语地盯着沁欢颜，此人当真偏执。
指了指家徒四壁的屋子，问道：“你是打算留下来打地铺吗？”
“未尝不可。”
“别闹了，就这么大点个屋子，真心住不了您这尊大神。走吧走吧，我可不想委屈你，你现在都没有欺负我了，我们也该好好相处了是不是？”
“好了，你收拾收拾上去跟球球睡一起。”沁欢颜站在灯前，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却冷若冰霜，又道：“不用管我。”
‘夜泯’蹙眉不语，什么叫不用管他，莫不是他要在这里呆坐一宿？身体吃不吃得消是一回事，这算什么事儿啊？他干嘛非得守着自己？
聪明如他，似乎在片刻是思量后找到了答案。打了一个响指，呵~原来是为了这个。
从乾坤囊里掏出魔法11的血饮，递到沁欢颜面前。“喏，你拿走吧，好啦，我现在全身上下可没有你惦记的东西了吧？”
本来沁欢颜已经在窗边找了一处看着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了下来，打算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等到天亮带‘夜泯’回去，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话语，顿时猛然站立。
此刻月华的光晕倾洒了进来，他的面孔在光影下模糊了，棱角被镀上一层柔光，虽然看上去一片皎洁安宁，却又冷寂而苍凉。
‘夜泯’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沁欢颜的侧颜，优美刚毅的曲线，苍白的脸上却是空泛的，似乎有情绪，却无处释放，只那么静静站着，半响，仰头看着空中又从云层中露脸的月亮。
两人都是没有再说话，‘夜泯’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又想不起哪一句是不该说的。正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
门“吱”的一声，开了。
然后沁欢颜的声音在门槛处飘起：“早些睡。”便消失在暮色中。
‘夜泯’冲了过去，站在门槛处，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在幽渺的光中亮着，看着沁欢颜冷绝的背影，怔然出神。
哎，沙巴克城主，还是不喜欢呆在这种平民窑啊。
想起烧的水没一个人喝，好心好意都被丢地上了，哼，自己喝吧，真的是渴了。
转身回屋，关门，喝水，哇，好烫！！！
才想起，这夏季的水凉得很慢，还烫嘴呢，怎么就这样冒冒失失灌起来？呸，看来，自己真的是被沁欢颜惯坏了。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递过来的茶水、汤、哪怕是药汁都是温热适口的。
一下子陷入了那种深深的烦躁中，沁欢颜，沁欢颜，自己怕是中了他下的蛊毒，没有他在，还当真浑身不自在了么？
倒在草塌上，辗转难眠。
睡惯了高床软枕，现在还真睡不惯自己这个狗窝了吗？赶紧睡，赶紧睡……越是翻来翻去，越是感觉四肢都僵硬了，一闭上眼，全是沁欢颜的各种表情：微笑的、冷漠的、生气的……啊！！！头快爆炸了。
“夜泯……睡了吗？” 假如方才还在为不欢而散感到郁结和不安，沁欢颜此刻的密语就仿佛让风声骤停，寒气消散的法宝，驱赶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啊，没呢没呢，怎么了？”听到他温润低沉的声音，顿时为之一振，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期待他说点什么。
“别忘了，给我晚安。”
“……”
“嗯？”
“欢颜……晚安！”
便是这样一个简短到极致的对话，让‘夜泯’僵硬的肌肉瞬间活络了，整个身体都放松过后，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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