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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泯蜷曲着抱着自己的膝盖, 像婴儿漂浮在母亲的羊水里, 与世隔绝，温暖静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中轻轻浅浅，模模糊糊，仿佛有人在说话。那声音空洞而清灵, 似幻似真。
——累坏了吧, 这儿是不是很舒服？
——不想醒的话, 就静静的待着, 没人可左右你的。
……
过了许久, 夜泯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看似美梦, 心之所向, 但某一瞬间心底似乎闪过什么, 然而太快了，根本捕捉不住。但是那一转即逝的心神转换，拉扯着沉寂的心。
偶尔又觉得自己闯入了一个迷宫，四面有光, 却困在其间不肯走。在等什么, 在犹豫什么, 想不通。
不用呼吸，无需睁眼, 即可感知周围的一切。周围什么都没有, 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生而为人，孤独是常态。
这种时而陷入无边的空洞，时而又清醒分明的状态有些虚妄。自己像个醉汉，吃力地回想一切，又潇洒地丢掉一切。安安静静的身体，本本分分的灵魂又并非醉汉本质。明明矛盾，却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安详。
思绪一直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甚至不能连贯，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像，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跟自己相关。可就算内心荒脊得不留寸土，也没有想目睹真相的冲动，孤独与温馨，都是一场幻觉。
在安静流逝的光阴里自问：这样不好么？当然很好。
把自己当做一粒沙子，默默的随着时间流淌，不急不躁，还理所当然。仿佛世态静美，无可挑剔。
——对，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在意的，心心恋恋终归是场空。
——放下吧，你的眷顾和偏爱只是自欺欺人啊！
——答应我，玩够了就回来啊，不要让我等太久~
蓦然，夜泯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在这片静谧世界里，正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问：“你是谁？谁在同我说话？我又是谁？夜泯是谁？”
哪里会有人答，哪里会有人来理。
身体明明感受到没有任何威胁，却在心中犯憷，自己到底怎么了？不是梦，绝对不是在睡梦中呓语，就算是幻觉，也是前所未有的真切体验。
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在短暂的清醒里想着，回忆起清晰的画面，自己在梦之森，与晓生在一起……只是这种清醒极短，脑中转不了几个念头，又陷入深深的迷茫中。
可能极为漫长，也或是极短的瞬间，夜泯依稀察觉，自己的意识时浓时散，应当跟耳畔神秘的声响有关，但当他想细细探究，那细微的声响又消弭无踪，周围骤然静寂下去。
犹如永夜之潭，自己被沉在其中，无力自拔。
就这样糊里糊涂，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听到那句：
——答应我，玩够了就回来啊，不要让我等太久~
那陌生的声音像是穿透了时光的间隙，越过了高山深海，透过了所有叠嶂，清晰地闯入了夜泯的心脏里，亲切又蛮横，避无可避。
回哪儿去？何处是归宿。
夜泯没有理会，谁会傻到去理一场幻觉呢？
久而久之，可能相同的姿势有些厌烦了，夜泯竟然感觉自己动了一下，舒展了四肢，像个婴儿伸了一下懒腰，却没有后续的动作，只是平平坦坦躺在那里，安逸极了。不必凝聚心神，倾听动静。
心如明镜，此时此刻，偌大一个世界，只剩他一人。
听说，人生下来便是不完整的，就像是一个圆，摔碎了，很重要的那部分遗失在某一处，需要竭尽全力去寻找，找到灵魂契合的那一半，圆满此生。
自己是完整的吧，否则怎么如此安详，无欲无求。
管它四海八方，身在何方，这样的感觉真好！
——准备好了吗？回来吧~
夜泯又一次听见那种声音，明明陌生，却一点都不厌恶，就像母亲身上散发的独特气息和慈爱的亲昵，让婴儿本能的想要靠近。排除掉内心对未知领域的所有恐惧，懵懂又义无反顾。
他想说“好”，但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有一丝的不舒服。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后，视线停留在一张不太清晰的纸上，明艳的黄色，即便不能明确那是什么，也令自己深深为之一振。估计是好奇心作祟，也或许是寻回点理智。
等等~~让我看清楚。夜泯下意识的对自己说着，就看一眼呗。
周围忽然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缭绕着突如其来的草木清香，那味道如山野林间，春寒料峭，有一种乍暖还寒的清冷和破土而出新生的清新。
这气息并不十分强烈，也记不太清在哪里感受过了，但略带亲切的画面令自己无比舒服。
空无一人的山间小屋外，在寂静了片刻后有了非同一般的景象。
只见庭院中有一张古朴的小木桌，桌上宣纸，无风自动，搁置在笔山上的毛笔也立了起来，蘸着颜料到纸上略顿，而后纸上逐渐勾勒出色彩饱满，花瓣立体而生动，一朵菊|花的形状。
菊|花？
此花开后更无花！
不知想到什么，徒然生出犹豫和探究的念头。夜泯觉得自己正幽幽露出一道充满迷恋的笑容来。
那笑颜如花，彷如黑暗中一道突兀降临的星光，深刻的烙在了夜泯心里。
终身都无法忘却。
感官灵敏到只需一个念头，清新淡雅的花香便扑鼻而来。淡淡的，有一股子忧伤，夜泯突然吸了吸鼻子，而后有些讶异。那种感悟，竟是舍不得。
没有任何人或物的形态出现，夜泯很想问，自己究竟在舍不得什么。没有开口。身体缓缓的随着一股暖流，动了起来。
不清楚会飘向哪里，莫名其妙的，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的恐惧。
碎片一样的光景从面前流逝而过，每一帧都闯入了夜泯紧闭的眼底，直直落入心中。木屋的窗户被人打开了，他看到一人，裹紧了狐裘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景色。恰好山风吹过，将他额前碎发扬起又落下，怎么也看不清容貌。明明不冷，那道在夜泯的瞳孔里无限放大的身影却萧索得令人想拥紧。
那当然不是夜泯，也不是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可无端端想要伸出双手，不知道是要拉上他一起走，还是希望他攥住自己，留下来。
那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别人啊。
继续流走，身心却不再是愉悦和安详，冥冥中仿佛失了一切。
又是良久功夫，夜泯突然动了动，抽出袖袍里的手，轻轻移到自己的面前，尽管没有睁眼看，却清晰无比的‘看’到：指甲插入手掌心，留下一排血红的印记。
夜泯对着虚空，平白无故念出了三个字。压根儿就不明白那三个字对自己有什么意义。
“砰！！！”没有声响，可就觉着有什么东西肆意野蛮地闯了进来，炸开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喜怒哀乐在顷刻间重组！
“夜泯，夜泯，夜泯……”
“你在哪儿？能听到我说话吗？夜泯，回答我好不好，告诉我你在哪里，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夜泯，你不要慌，静下来，会有办法的，我会救你出来。”
“夜泯，我好想你，你到底在哪儿？”
……
我是夜泯，我是沁欢颜的夜泯。
惊疑不定间，一滴泪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滑入耳后，先是温热的，而后暴露在所处的未知虚空，瞬间感染了一切，在不需要呼吸的空气中逐渐凝结，宛若一颗冰晶，在苍穹里闪烁。
本有归依，又变得无从着落，原以为到了尽头，却发现无限的依恋，这种真实的感觉让夜泯宛如新生，生疏且细微的呼吸起来，像剪断脐带的新生儿，脱离了母体，胆怯又痛苦的学着自己生存了。
我的沁欢颜，我要回到他身边。我只要他。
果然眨眼工夫，不再朝一个方向缓慢移动，身体稳了下来。就像一条匀速前进的绳索，忽然被东西卡住，停止了运动。四周原本温暖的气息在一瞬间清冽刺骨，明明感官体验没有先前的舒服，但偏就挽起唇角，露出的笑容清清净净，暖如春风。
“欢颜，我在。”
嗯，一直都在，所以，当你念我唤我，我一定就可以听到，哪怕是慢了，是晚了，我终会给你回应。因为我好爱你啊，爱到即便忘却自我，也不能忘记你。
“夜泯？你终于可以和我说话了？在哪里？你还好吗？”
听见他熟悉又急切的声音，还略微带着疲惫，夜泯心中一酸，太想哭了。可是这次却再也哭不出来。甚至他发现，稳下来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我……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梦。欢颜，我是在做梦吗？我好想你。”
“不是梦，我们的互通突然又恢复了。夜泯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看看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
夜泯一改之前的平静和懵懂，神情郁郁，自己在哪儿，为何会变成这样，一无所知。但是一定很糟糕，因为他的声音几乎哽咽，他……一定快疯了吧。
“抱歉，欢颜，我让你担心了。”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得尽快想办法回去。
“不要你说这些，乖，告诉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来找你。”
呵，欢颜啊，我的欢颜。
自己在迷迷糊糊中蹉跎光阴，他怕是将玛法都翻了个遍，假如自己还不清醒过来，是不是就真的要与他失之交臂，再也没有交集了？
一思及此便浑身疼得厉害，仿佛身处满是尖锥的牢笼，不动还好，平平静静相安无事，一旦挣扎，空间骤缩万针入肉，疼得钻心。
嘶~~不可以~~让他担心。
“欢颜，我没事。我……只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不到路了。”
“弑神？是他做的对不对？”
“不不不，不是他。他不会的。”他就算再气自己，再讨厌自己跟沁欢颜往来，也决计不会加害。而且，原本自己是挺舒服的，甚至有一种找到归宿的满足感，那不是晓生能变出来的，肯定不是。
“欢颜，估计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做傻事，不要伤害你自己。我马上联系晓生或是春华，让他们捞我出去。”
说罢，夜泯就真的开始密语晓生。
“晓生。”
很成功，一下子就联络上了，以为他会立即回复自己，但是等了许久，对方都不开口。
“晓生？你能听到我的，对不对？你为何不说话？我在哪里？你……把我关起来了？”晓生是弑神，他当然不可能在睡觉而忽略自己的密语，不理，则表示，他不想理。最后一问，夜泯问得好心虚，感觉身子都在发抖，不是冷，而是怕。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莫名其妙被抛到高空，然后……是摔死了吗？
怎么可能！！！晓生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摔死？再说了，死亡不是这种滋味的，自己知道啊。
“夜泯。”
“嗯。晓生。”
“你、还好吧？”
那种回忆并不美妙，用惊惧交加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自己是人啊，这么高掉下来不死也缺胳膊少腿了。好想检查自己的躯体是否完好，奈何动弹不得。
始作俑者是他，他倒脸皮厚，问自己好不好。不好不好很不好，仗着是神就随意欺负自己，哼。
可一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就会心软的想，他依然是关心自己的。 “晓生，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你是不是闲的慌？你不知道我恐高吗？你不知道我怕黑不喜欢孤独吗？你偏要这样整我才舒坦？”
“……”
“我哪里做错了，你明说啊，我改还不行吗？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看不到，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死不了。安安静静待着，不会有事的。”这便是自己最大让步，无论夜泯是谁，他未觉醒的力量和身份都将永恒禁锢在此，终其一生。
“疯了吗，晓生，你难道又要让我一直沉睡？别开玩笑了，听见没，把我弄出去，操，我到底在哪里？”不是夜泯想爆粗口，而是不觉悟还好，一想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不晓得待了多久，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又陷入那种忽然知道自己沉睡了十九年的恐慌和迷失中。
甚至更糟。因为知道，这一次，外边有个傻瓜在疯狂的找自己，都不敢问，他到底找了多久，等了多久。莫不是又过了十九年？
“急也没有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永生不灭，也再也别想回到玛法大陆。”
“我都说了，我不想洗灵了，你什么意思啊？你是给我判了死刑吗？你没有权力这么做，晓生，你是不是疯了？你听我说，你放了我，我们面对面好好谈谈，你不可以这么武断，我和沁欢颜不是你的敌人，呵，我他妈的就不明白了，你干嘛非要这样。”
“无需你明白，我明白就行了。这样做，于你于我都是最佳选择。”
“呸。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是凡人不是神仙，我会饿会困会死的。”
“不会。”
“你！！！”夜泯气急，无奈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忽然觉得人真的要跟神斗是多么可笑。
自己的据理力争在他眼里都是无理取闹，皆为徒劳。得转变战略，以退为进。
方才还跟欢颜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是晓生做了什么手脚，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魔怔到把自己软禁起来。之前晓生明明默许了自己的自由，也没有再咄咄相逼，可为何自己回一趟梦之森，一切都变了呢，变得比以前更为糟糕。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没能及时发现他的异常，也没有能力替他分忧解难。自己还真的是，一无是处。
“哎，行吧，让我自省自省。不过，晓生啊，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有烦心事，可以讲出来吗？你看，这玛法大陆能这样光明正大和你聊天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我好歹是你知心的朋友，就算我特烦人，缺点超多，但我也是真心想帮你的。”
“我没事。”
“晓生！！”
“好了，你稍安勿躁，好好待着。”
“喂、喂，你这家伙，是打算不理我了吗？喂，晓生啊！”
呼~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转念密语沁欢颜：“欢颜，我需要一点时间，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
回忆起来，无论自己要什么，他几乎都没有拒绝过。
夜泯苦笑着，温柔道：“首先，我很安全，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只是被困住了，一时找不到出路。但是相信我，我这么聪明，一定会想到办法重回到你身边的，不管有什么障碍，我都可以排除。欢颜，我给你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回来。所以，不要再盲目寻我了，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守护好地宫。”
“……”
仿佛经历了一世那么长久的愣怔，对方终于回了神，只哀哀的说：“好，我都听你的。”
傻瓜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你啊。没有你，便失去了所有的欢愉，多活一刻对我来讲都是蚀骨的折磨。
仅这么想想，就觉得难过。所以，等我，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