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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斯斯病倒了，这回是真的。
是岁月蹉跎与心病。
是二十几年的心病。
多么可笑的心病。
一碗又一碗的药，她不肯喝。
顾敬尧看着怀里的美人，乌发散落，唇色一片苍白，额上缠着白布，是摔倒时嗑破了额头。
她怕疼。
顾敬尧抬手轻抚，解开龙袍裹着柔软的美人在怀里，他清楚，她每次难受时一定要跟过往一样解开龙袍包住她。
她就跑不掉了。
赵斯斯同样无声，埋在顾敬尧怀里。
沉默中，她迷迷茫茫抬起头，看着他一如往常俊美的脸。
怎么可以有男子总是生得如此俊美，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总是好看到她都迷朦了眼。
十余年过去，帝王的头发还是乌黑而亮，容颜越发成熟刚毅。
赵斯斯看了好久，慢慢地，她双手捉着顾敬尧的手臂，柔声欷歔：“皇上把东宫的芙蓉花都拔了好不好，都拔了，日后不要种芙蓉花好不好。”
顾敬尧慢慢拍她的背，哑声：“都听斯斯的，全拔了都拔了。”
赵斯斯好像才稍稍满意，在顾敬尧怀里低头阖了阖眼。
“顾敬尧。”
“我在。”
“顾敬尧。”
“我在。”
一句又一句我在，听得人入迷，赵斯斯偏头看着门外落下的雪，轻轻道：“让他们成亲吧，我想看。”
“好。”
后来，应赵斯斯的要求，指婚太子。
陆晋礼非要带那姑娘进宫觐见。
赵斯斯也就见了。
那姑娘沉稳文静，听说啊往日都在府里给她娘烧菜，太子还真是个贪嘴的。
赵斯斯心想，太子满月时那姑娘还在肚子里呢，如今十五年都过了去。
“臣女给夫人请安。”
说罢，陆二姑娘微微抬头，看着坐在小墩上作画的赵斯斯，她自是听闻这位夫人的过往，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夫人真人，还是怔了神，当真无愧天下第一美。
鸦青散落，额上缠白布，看起来有些病态，但那份病态忍不住让人多瞧两眼，却怎么都看不够。
陆二姑娘都看呆了，二人视线相交，陆二姑娘有些尴尬，笑着低头道：“夫人这里好香。”
赵斯斯笑了笑，继续抬手作画，没说什么。
太子知道对方进宫，赶着来铜雀台，与对方差了点时辰。
太子跪在地上请安，问赵斯斯：“我可以只娶一人吗。”
枝芽画的有些歪，赵斯斯看着手中的碳笔，放下，换上石青：“你父皇已为你铺好了路，你便是不娶朝堂都无人敢反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太子能懂。
除夕那夜。
太子终于娶了太子妃，是镇国大将陆晋礼陆将军府的二姑娘。
十里红妆迎太子妃，满城红满城喜庆。
是两情相悦，是门当户对。
昭胤帝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下，看着那对新人好像看到什么，却又捉不到什么。
昭胤帝猛的转身离开，就这么留下百官，留下太子独自上祭坛祭祀。
昭胤帝去往铜雀台，好像走了这辈子最长的路，轻轻抱着窝在美人榻的小金枝，往怀里揉，什么也没说。
赵斯斯知道，他也眼红了。
“那些本该属于我们的，东宫也是我们的，芙蓉花也是我们的，明明是我们的…”
明明啊。
可是曾经，他们之间有过赵家的拒婚，有过十万冤魂的隔阂，有过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同样有过无数恶语相向的样子。
有过的。
-
太子大婚礼成，宫门上空只燃了一响烟花，就再也没有。
一切归于安静，归于平平淡淡。
就是除夕那一夜，赵斯斯快要不行了，这病啊什么放过她？
什么时候放过。
她都没放过自己，阎王又怎会放过她。
除夕，赵斯斯总要吃汤圆。
赵斯斯都看破了，这里面肯定每一个都有五帝钱。
赵斯斯看着宫灯，看着那幅美人画，再看殿外那场飘雪。
她勉强出声：“皇上不要作弊了，我们换一碗吧好不好。”
顾敬尧轻轻抱着她，从不肯松，便是什么都应：“好…”
白婵红着眼端上另一碗汤圆，轻轻跪在地上，低头。
顾敬尧在赵斯斯面前，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敢表露，可有谁知道，他的手已经抖得不像样，稳了好久才轻轻哄她：“我来喂斯斯。”
赵斯斯不肯，想要自己来，淡笑摇头。
顾敬尧只好托着小碗，赵斯斯自己动勺。
她笑着调侃：“每年都是这个味道，我都腻了。”
却没有人出声应她，怎么应，汤圆只有一个味道。
可她就快吃到最后一个，就快吃到五帝钱了，她却没有力气再动勺。
对不起啊顾敬尧，真的没有力气了。
啪、
玉勺自她苍白的手指脱落，碎的干干净净。
美人就此定格在那个寒冷的除夕夜。
神明带走了她。
带走她糟糕的人生，带走十万将士赋予她的骄傲，带走金风玉露的帝王宠爱，彻底彻底的告别顾敬尧。
就连最后一个藏有五帝钱的汤圆，她都没能吃到。
可赵斯斯知道吗，顾敬尧若是不作弊，她就永远吃不到五帝钱，若不强求，就连拥有她的机会都没有。
西楚尊贵的帝王，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她的赵斯斯已经不要他了。
说好的陪葬，说好的，她怎么总是骗人呢。
钟声响起，百官跪地。
大雪纷飞，新年而至。
铜雀台至宫外都哭了一片，还有那个手脚已经不利索的陆将军跪在宫门哭得呜呜噎噎。
还有那个十六年都未出阁的霍姑娘抱着杏花酿哭得不成样，都不肯松开怀里的杏花酿。
还有一位已经白了发的贺夫人，她没敢哭，或许她知道，于赵斯斯来说那是一种解脱。
太子与太子妃也跟着跪。
太子在想，母亲是要永逝在那个漫天白雪的冬夜吗。
太子记得了，母亲并不喜欢冬雪。
太子落泪了。
除夕了，母亲是不爱吃汤圆了吗？
她已经不吃了，偷来的东西是要还给神明的。
最开始啊，西楚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一碗药骗美人在身边。
后来，美人一碗汤圆成功带走西楚帝王的所有，什么都不留。
一样不留。
赵斯斯三个字终成了西楚帝王的禁忌，哪怕提及‘斯’字都有人为此丧命。
后来，西楚帝王夜夜坐在铜雀台看着一幅美人画，把朝政丢给太子后，决定去凌城的杏花山。
可是那个道观，早被顾敬尧一把火烧。
就是那个老道士解签文，说什么缘分已尽莫要强求。
顾敬尧看着满山杏花，看着过往那支签文：“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