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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蝉鸣如筛豆，搅得人心乱。
裴世昭跪坐在刘耿身前，他感觉额上有汗留下，却没有抬手去擦。
刘耿却没有半点被暑气所扰的样子，他穿着一身蓝色菱纹圆领罗袍，发髻用紫檀雕成的发冠笼起，面上没有一点汗渍，就像是个玉人。
“裴府尹能到我这来，想必是她二人招了些什么吧？”
“正是，”裴世昭抬眼看着刘耿：“冯璇珠先招了，萧氏确实曾说过‘若家姑身故，郎君便可回京守孝，不用在地方做官了’这样的话，冯璇珠招认后，柯三春也招认了萧氏也同她说过这句话。”
“这话还真是模棱两可。”
裴世昭点点头：“不错，左氏病了许久，你要说这话是随口说说也行，是有心的指使也行，倒要看听这话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不论萧氏是有心还是无意，究竟左氏是病故还是被人谋害，都要开棺验尸才可知晓了。”
“这也是下官前来叨扰的缘故，开棺乃是大忌，现在又无实据在手，若要强行开棺恐怕不妥。”裴世昭有些犹疑着开口：“但若是大王能出面，想必杨家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裴世昭这也不能算是故意把烫手山芋扔给刘耿，而是大晋风俗就是如此，人已入土就不得随意开棺，即便是五服内的家属都同意了，也要同村的村民、里长都同意开棺才行。
百姓认为妄动死者是伤天害理的事，动了本村的土就会影响本村的风水，即便是像裴世昭这样的官吏去下令，有的村民也不会买账。
可若是恭王来做这事那就大不一样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说，单是在民间的威望也不是裴世昭可以比拟的。
虽然这件案子是京兆府所管，但刘耿已出任维辟司司正，便有权干预案件，裴世昭来请他出面也不是不合理。
“既有人告发，那无论是不是真有此事，也当严查到底。若左氏并非被谋害身亡，也好还萧氏一个清白。”刘耿这话便是应承了。
裴世昭松了口气，这才抹去额上的汗水：“多谢大王。”
如今是夏日，尸身不过一两日就会有腐败迹象，尸检宜早不宜迟，何况距左氏身亡已经差不多九日了。
刘耿这便唤了郑豫新同他一道出府，林经年原本也想去，却被刘耿制止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吩咐你办，去查一下杨文星的行踪，同时看牢杨府上下……唤第二愔来护卫。”
第二愔此时正在厨房帮忙生火，忽然得召，一时还有些懵。
“哎哟，”厨房的曲婆子这几日都和第二愔熟识了，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还愣什么，快去呀！”
第二愔立马弹起来跑出门去，连手脸都未擦洗。
刘耿几天未见第二愔，倒像是故意晾着她，这下突然要见到了，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忐忑。
这种忐忑的心情在见到第二愔时便消散了，刘耿看到她的脸，破天荒地掩唇笑开了。
第二愔不解地看着明显在忍笑的众人，眨巴眨巴眼。乾坤听书网 .
刘耿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第二愔，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
第二愔一下就反应过来，定是刚才在生火的时候弄脏了脸，她有些局促地接过刘耿的手帕，等人都走远了，她才背过身擦了擦自己的脸。
她握着刘耿的手帕，上面似乎还有他的体温，一想到这，第二愔的脸立马就红了。
“你喜欢恭王啊。”——第二愔的脑中无端的回响起马亚琦的这句话。
第二愔被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收起手帕，快步跟了上了刘耿。
杨家的墓地在上都近郊，刘耿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裴世昭先行去通知萧氏和杨氏族人，所以等刘耿到的时候，杨氏宗族里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场等着了。
“诸位，”裴世昭朗声道：“某与大王此次前来，为的就是打开杨博士之母左氏的坟茔，好开棺验尸，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万万不可！”杨氏族长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先说道：“大王、裴府尹，人既已入土为安，就万不可再打开，此乃有辱逝者之举。”
他这一说，杨家的族人便跟着附和起来，一副你要挖坟我们就跟你硬拼了的架势。
萧氏本不应出现，可杨文星未归，杨家主事的就是她了，她带着帷帽安静地站在一边，根本用不着她开口。
裴世昭朝众人行了个礼，说道：“某也知晓此事不妥，可作为京兆府尹，既然收到报案便不能坐视不理。”
一直未说话的族长开口了：“裴府尹在其位谋其事，我等自然知晓，可这事说白了也是我杨家的家事，不过是有人诬告我杨家儿媳谋害婆母罢了，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我杨家没人能做得出来……老朽在此谢过大王和府尹跑一趟了。”
族长一番话说得恳切，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在赶人。杨家之所以百般阻挠，说白了也就是害怕牵连自己。
大晋以孝治天下，莫说是官宦士族之家，就是普通百姓做了忤逆不孝苛待长辈的事，也要坐牢受刑，更别说是杀死自己的婆母。
这事就算是真的，杨家人也必须当它是假的，不然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刘耿对这些人的心思摸得透彻，他开口道：“杨公此话谬矣，既然已经状告到京兆尹府，就不是你家的家事那么简单了。”
杨家人都在互相使眼色，可没人出来反驳刘耿说的话。
“这等悖逆人伦之事，若不查清楚给个交代，你杨家诸人便要永远活在他人猜忌的眼光里，日子久了，饶是陛下也会心有疑虑。”刘耿最擅长的事便是蛇打七寸，他这话一说，杨族长也变了脸色。
“一味隐藏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旁人的嘴，没有真凭实据将世人的嘴堵上，他们想怎么说都可以，到时候假的也会成真。既然如此，不如舍小取大，若此事真是误会，也好还萧氏一个清白，也是还你杨家一个清白。”
刘耿阴冷如刀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萧氏：“若左氏真是被人谋害，也不一定就是萧氏作为，还亡者一个公道，才是真的孝道所为。尔等开棺取义，乃是正举，世人只会称好。况陛下乃明君，断不会无端牵连旁人，杨公，你道如何？”
杨氏族长垂着眼摸了摸胡须，最终还是颔首道：“大王所言极是，若左氏真乃被歹人所害，开棺验尸找出凶手才能让她安息……我等同意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