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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愔没有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的脑中此时也是一片混乱。
若刘耿真的是害死自己兄长们的凶手？她该怎么办？亲手杀了他么？
她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人，想到了因为无力反抗而杀人的庄茂德，想到了自己举起屠刀杀死那些男子的胡蕊娘……她不否认，在某些时刻，她也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对的。
因为那些人该死……为了报仇，举起屠刀不是应该的吗？
第二愔双手紧握成拳，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会拼劲全力让他受到律法的惩治，如果拼劲全力还做不到的话，我至少也死而无憾。”
“唉……”王令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早就料到一般：“我就知道你下不去手的。”
“这与是谁无关，与个人情感也无关。”第二愔此刻非常认真：“犯了错就该受到律法的惩治，自己说过的话做过事应该要为此承担后果，而不是不明不白了死了就了事。死者的冤屈需要洗刷，受冤之人也不能平白无故就背上骂名。”
“你说得没错，律法不公平，这世道就是有那么多的不公平，可这也不是一个人的错，而是千千万万的人无视规则，将律法视为无物。他们只觉得律法是用来约束惩罚黎民百姓，却不明白律法其实是要为了保护人而存在的。”
“既然世事已经如此，我便不能再做那其中之一，放任自己肆意践踏人命。人生在世，能做的事不多，我不强求改变，只求无愧于心。”
王令羽静静地看着自己妹妹说了这么多，一直到她说完了，才缓缓地笑了起来。
“平日里你与三哥最亲近，所以旁人都说你的性情像他，温和，没什么脾气，可我却一直觉得你的脾性最像二哥。”
“可二哥平日里很严肃啊……比阿耶还严肃。”第二愔回想起过去被自家二哥教训的种种往事，现在心里还发颤。
“阿耶本不想让你学武，是你自己偷偷练习被二哥发现了，可二哥也没说什么，反而是顺着你的心意开始教你，严格来说他也是你的师父，我想他也觉得你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弟子吧。”
“是吗？”第二愔微微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嗯，所以我一定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你呀，”王令羽揉了揉第二愔的脑袋，细软的头发在掌心像无数只刚刚长出绒毛的小白兔：“你和二哥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执着、认真，却又善良，只要是认定的事就会全力以赴，从不在意前路艰险，也从来不在乎自己。”
王令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恢复平日那般散漫自由的语调：“既然你心意如此，我也会像二哥当初支持你一样支持你的。如果那个小子欺负你的话，你就告诉六哥，六哥帮你好好地出一口气。”
王令羽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天下人来说他都是尊贵的大王，对我来说可不是，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自作自受又心肠歹毒无情无义的老狐狸！”
第二愔看着满满怨念的王令羽，决定直接转移他的注意力：“六哥，我带你去膳房找点吃的吧。”
翌日清晨，刘耿便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分别。
第二愔彻底的放了心，也依言跟着王令羽去了沛国公府。
李承嗣的情况并不乐观，可王令羽的药至少让他减轻了痛苦，如果不是知情，大概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将死之人。小说娃 .xiaoshuowa.
等待必将到来的死亡，没人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可李承嗣看上去并没有多悲伤。
他看着儿女绕膝，一家人都平安无事，恍然觉得人的一生不就是如此么，有爱的人并且被爱着，或许会后悔，或许有遗憾，可总算没有任人摆布、糊里糊涂地过完了一生。
“为父这一生为了光耀门楣，永远都在往上爬，也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李承嗣的声音原本是很浑厚的，此时生病，反而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的眼中有难得的笑意：“为人臣是很难的，做一个纯臣更难。”
“纯臣反而代表着你谁的话都不会听，”李承嗣这话是对自己的儿子李熙纯说的：“当今陛下虽然年幼，却是一个好皇帝。你要让他相信你是忠心于他的，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纯臣’。”
“我这一生也做了不少恶事，为了保命，为了报复，为了军功，为父的手从来不是干净的，如此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我曾犯过的错做过的恶都在这个木盒里，你们想看便看看吧，不过要等我死了再看。”李承嗣递给李熙纯一个盒子，语气里竟然带着些孩童似的不甘，仿佛下一瞬就会后悔似的。
“阿耶，别这么说，你会好的。”李熙纯捧着木盒，努力对自己父亲展开一个笑脸。
李承嗣摆了摆手，笑道：“人都会有这一天的，为父倒是很高兴，可以早点去见你母亲了。”
他最后的话是对着李清芸和李澄邈说的：“可以流泪，也可以流血，但不能向自己下跪。外公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做一个正直的人，无愧于天地良心，便不会惧怕任何事情。”
“不要伤心，要勇敢……阿蓉，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这一次，你再也不能抛下我了。”
这是沛国公李承嗣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这一生已然充分地活过，所以走的时候也很平和。
很多人就是这样一夜成长的，或者说是曾经学习到积累到的经验和知识，在一瞬间全然领悟了。
人的成长只需要一点点，他所能感受到的世界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很多从前不懂的悲欢离合、爱恨聚散，一下子就能完全明白。
李清芸已经成长到自以为可以面对一切了，然而失去亲人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铭心的痛苦。
已经成长的人靠什么再长大呢，靠得就是自己的、或者别人的痛苦，亦或是回忆。
李承嗣已然成为了一种回忆。
活在回忆里的人，会慢慢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每一片枝叶都能带给自己安慰，抚平自己的忧伤，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前路漫长，但心中安稳，这或许就是李清芸感受到的成长，远比真的能挡在身前庇佑自己的挺拔高山还要安稳。
人总是要学会自己面对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