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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毓看着自家娘子准备得如此周全，瞬间也是吓了一跳，可余光瞥向左下手的刘耿，忽然就有种福至心灵之感。
一向优雅矜重的九皇子刘之恒竟然把手中的茶都晃出去大半，再看他一脸呆滞双目无神的模样，王宗毓立马严肃地摸了摸胡子，十分郑重地说道：“你阿娘说得不错，你也不小了，也不能一直给这个当侍卫给那个当侍卫的。其实太后也来信跟我提过你的婚事，咱们的意思啊都是一样的，早点把你嫁了，我们也好安心。”
这下把太后也搬出来了，第二愔一口气憋在喉间，只能无语凝噎。
她下意识地看了对面的刘耿一眼，只见刘耿也正好看向她。
目光交错的一刹那，第二愔忽然就平静了下来：“阿耶阿娘，兄长的案子不破，我就一日不嫁。”
整个前厅里一下就陷入了沉默，周氏将双手交叠放于膝上，面上毫无波澜，可两只手却紧握得泛白。
王宗毓看了第二愔一眼，又看了刘耿一眼，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阿愔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她的脾气性子自己最是了解。
她一向爱恨分明，可有些事不是简单的“爱”与“恨”便能一言蔽之的。
“阿愔……”王宗毓其实也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说，可他觉得这件事不能再回避了。
二郎三郎的死给这个家带来了莫大的哀恸，可其中受影响最深的，不是他们俩做父母的，大抵也不是他家儿媳这样为人妻的，像攸宁和嘉卉当年还是那么小的孩子，虽然父亲故去，可悲痛断不会多于他们这个没有血脉关系的姑姑。
第二愔刚出生就被王宗毓抱了回来，那时候他还忙于军中之事，周氏身体也不好，他就只能将孩子交给大女儿王舒窈在宫中抚养了一段时间。
之后周氏恢复康健，才把女儿接回了家。
周氏本就想再要一个女儿，奈何身体不允许，自从有了阿愔在身边，也算了却了她的心愿。
周氏待她如亲女不必说，可他这个父亲的角色，更多的是由他家二郎和三郎来替代的。
阿愔几乎是她两个兄长看着长大的，就连武功，也是她偷偷向兄长们学的，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发现，阿愔的底子都已经打得不错了。
他也不想让一个女子上战场舞枪弄棒的，可一想到第二愔的父亲，再看看这个一刀一枪身法动作都带着她父亲影子的小小身影，一脸忐忑又带着乞求的神色看着自己，王宗毓说不出任何拒绝阻止的话来。
第二衍是他的属下，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曾是如此亲密的伙伴……而第二愔是他唯一的骨血。
思及此，王宗毓更觉得自己亏欠第二愔，亏欠第二衍。
如兄如父的两个人一前一后死在她眼前，对她的影响可想而知。自三郎死后，那一整年第二愔都没有开口说话，他们都以为第二愔不会再说话了。
看过各家名医，也都只是说这刺激不在身体上，而是在心里。
从那一天开始，为二郎三郎查清真相、报仇雪恨似乎就成了第二愔生命里唯一的追求。
她千方百计到刘耿身边的原因王宗毓不是不知道，他也曾担心过，可如今看阿愔，只觉她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刘耿待她也是好的……乾坤听书网 .
可他们俩之间，正如此刻，目光相交，却始终横亘着一条湍急不歇的河流。
“阿愔，你兄长的事……”王宗毓话音未落，第二愔就先站了起来。
她郑重地向父亲母亲又行了一礼，才说道：“儿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二愔从怀中掏出那把被她细心包好的发钗展开：“儿找到了三哥三嫂的发钗，只是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那一支，儿想开棺验尸，还请父亲母亲允准！”
说完这话，第二愔重重地向地上磕了一个响头，那声音回荡在厅中，犹如古寺中的一声撞钟长鸣。
吴氏看到那把发钗的时候，差点就站不稳跌坐在地：“那是我的钗子，我可以确定。”
“三嫂，”第二愔上前扶住吴氏，看着吴氏眼中将落未落的泪珠，自己心中也是一片炙痛：“小七想为三哥开棺验尸，还请三嫂允准。”
“开棺……”吴氏怔怔地转头看向第二愔，眼眶里的那滴泪顺势落下：“验尸？”
“三嫂，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很难，可我想找到真相，我不相信三哥会自杀……”第二愔眼眶也红了，可她始终没有落泪：“我已经跟着大王学了两年了，虽然不算精通，但至少比起以前两眼一抹黑只能听他人下结论要好上许多。”
“我想亲自为三哥验尸，不然我此生都不会安心的！”
吴氏看着第二愔通红的双眼，轻轻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当年我刚刚嫁过来的时候，你还和嘉卉差不多大呢……这么多年了啊……”
吴氏闭上了眼，两行清泪就那么从脸庞滑落，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发钗，然后睁开眼。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是如此明亮：“三嫂也想知道真相。”
她的拇指摩搜着发钗上的飞燕，对第二愔笑了笑：“阿愔，我相信你，你的阿兄定然也是相信你的。”
除夕夜前三天，各家各户都忙着准备过年的时候，陈国公家却干起了开棺验尸的事。
这事太不吉利了，可人家是陈国公，开自己儿子的棺椁，旁人有何好置喙的？何况泗水王也在……这事可没人敢说一声不是的。
王家在家的所有人都来了，连年幼的王嘉卉都来了。
本是不想让她见到这些的，可王嘉卉只脆生生地说了一句“我想阿耶了”，便惹得所有人垂泪不止。
吴氏直接将她抱了来：“你是将军的女儿，你是王家的女儿，就该好好地看看你父亲。”
吴氏话虽说得果断坚毅，可见自己丈夫的坟冢被挖开，露出黑紫色的棺椁时，她还是使劲地咬住了下唇。
三郎，妾来看你了，许久未见……你可安好？
想说的话说不出，想见的人也见不到了。
如今只是一副尸骨腐肉，可那人永远是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