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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一过，天气就越来越热了，热得人心浮气躁，也热得人不想动弹。
端午那一日的乱局仿佛就是一场滑稽的百戏，长久的谋划与心血在那一晚顷刻碎裂，回想起来，竟让人觉得仓促得有些好笑。
不过这些“好笑”的感觉也是踏着真实的尸体人命才堆起来的，多少鲜血附着在里面，让它看起来美好到妖异，可只要轻轻一碰，那泛着不真实的光彩的碎片便会和那些腐败发臭的鲜血一起洒落在地，聚不起任何形状。
广陵王和楚王的人其实很快便被控制住了，但被关在偏殿里的那些大臣完全不敢动弹。
他们一个个紧闭着眼，在心里默默背着《清心咒》、《金刚经》，甚至把丢弃多年的四书五经都从脑子里翻出来过了一遍，就是想蒙住五识，完全听不到外面的主殿里发生了什么。
即便他们后来安全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也沉浸在长久的噩梦之中，总是觉得自己的性命朝不保夕。
刘耿坐在长庆宫那株冬青前面，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株冬青，与普通的冬青也没什么不同。
可不知为什么，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竟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心。
父亲也曾站在这里，像他此刻一样毫无杂念地看着这株冬青么？
或者他看着冬青会想到什么呢？自己的母亲吗？
“九叔，”刘喣看了他半天，见他一点进一步的动作都没有，有些无奈地走出来说道：“范璆鸣想见你。”
“这大概也是最后一面了，你想见他么？”
刘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身面对刘喣：“臣去见他。”
“九叔……”刘喣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真正面对刘耿的时候，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碍的。”刘耿反而安慰起刘喣来：“这副表情可不像你。”
“那哪副表情才像我？”刘喣已经很久没自称过“我”了。
刘耿愣了一下，忽然对刘喣笑了起来：“摩奴，你长大了，我想这一次，我真的可以回泗水好好的做我的泗水王了。”
刘耿在这刑部大牢里待了一个多月，几进几出的，现在再来都没人拦他了。
范璆鸣就住在刘耿之前住的那个房间。
“听说你要见我。”刘耿见到范璆鸣的时候，他正背对着自己看着那扇高窗。
范璆鸣转过身来，似乎在一夜间老了好几岁：“某只是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书仓网 .shucang
“请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离开上都去泗水那天，我去范府找你。”刘耿也没必要再隐瞒了，他十分坦诚地说道。
“这么早你就对我产生怀疑了？是我哪里有漏洞么？”
“那时也谈不上怀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刘耿回想起那天，只觉得一切好似就发生在昨日那样清晰，因为这是他时常会回想起的画面。
“你的情绪不对。”刘耿继续说道：“一个人在遇到一件自己出乎意料的事情时，第一反应通常是怀疑，甚至抗拒，可你是愤怒。”
“正常人在听说自己的儿子一直在被人暗中下毒这样不寻常的事件，都会先产生‘不可能’、‘不相信’、‘不会这样的’这种否定情绪，当他们慢慢的接受事情真相之后，才会从震惊疑惑转变为愤怒或者难过。“
“可你一听我说玉佩中有毒，你马上就愤怒了，没有怀疑，没有觉得‘这事不可能’，好像这事根本不让你觉得突然似的，你调动起全部情绪用在愤怒上，其实是在遮掩自己真实的情绪。”
“原来如此，想必是你破案破得多了，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吧。”范璆鸣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
“那时候我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每个人对待事物的反应情绪不一样，也不一定就完全是我认为的那样，又或者你之前其实已经知道玉佩有毒的事，只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向我挑明而已，而你故意将玉佩交给我，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去发现这件事罢了。”
刘耿看着范璆鸣轻轻摇了摇头，又说道：“那时我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看来，你想用对付范锵的办法对付我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毕竟玉佩里有毒，也许我天天拿着那玉佩研究，接触得多了，自然也会中毒。”
刘耿没范璆鸣说什么，马上说道：“之后金矿那一案，潞娘子手中的弩机绝对不是一般的弩机，何况一般人家也不会用弩机这种东西。”
“后来我调查到，这批弩机是五年前考工令制造的一批，可其中有三十架弩机被标注了不合格而被销毁，监督那次制造的主事人正是你。”
“这是让我怀疑的第二点，还有第三点，范太傅你喜欢研究香道，自己却从不熏陆，更不佩戴什么香包之类的东西，身上一直是没有特殊的味道的。”
“这一点原本不让我觉得有什么，因为有的人就是如此，爱香道，却往往不愿意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一种味道。”刘耿继续说道：“可是有一次你来我府上，身上却带了一种让我觉得很熟悉的香味，想必是因为时间紧迫，让你没有时间再回府换一套衣服就直接过来我这里了。”
“那次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刘灵熏衣服的香料味道。”
范璆鸣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应该是刘耿被软禁在府中自己上门的时候，有一次他的确是再见过刘灵之后便马上去见了刘耿。
“还有最后一点，也就是最让我确定的一点。”刘耿说到这的时候还笑了一下：“还是杨敏德的那封信，就是我约他出去见面的那封信。”
“信不是我写的，可我十分确定，那的确是我的字迹。”
“如果不是我确实记得我没写过那封信，我自己可能都会怀疑这封信就是我写的。”
“这世上有谁能写出和我几乎一样的字迹，一样到可以以假乱真，那就只有一个人了，也就是我的授业恩师——范太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