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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之后，李老头扛着一把锄头去了河边，给田里的禾苗放水。
他是大湾村的村民，大湾村在白石河最大的一个弯道边上，村对面便是湾背村，隐龙寨的采砂地点便是挨着湾背村的那片沙滩。
因为祖上留下的田产比较多，李老头的日子倒是不算难过，村里许多村民因为借贷的缘故或出逃或去帮隐龙寨采砂，他还能安稳地种田。
他的田地就挨着河岸，离水面大概一米高，汛期涨水的时候，只差那么一丁点就漫到田里来了，好在十几年来都没有爆发过山洪，种田没有多大影响。
他打听过那些采砂工人的工钱，知道他们一个月能拿好几两银子，也曾经动过心，但一则田里的活忙不过来，二则给隐龙寨干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想想也就放弃了。
把水渠的水引到田里后，他坐在田头边哼着小曲边看向河对面，采砂的工人已经开工了，有人铲砂，有人挑砂，有人拉车，每个人都卖力地干着活，没什么人偷懒。
李老头有点得意，给人打工可不像自己在家种田，可以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他们得一刻不停地卖力气，下工之后肯定累得够呛。
还是他这小日子过得舒服。当然，要是税赋轻一些就更好了，他就有余钱翻新家里的宅子了。
早稻收成还是不错的，可惜粮价太贱，没卖出多少钱，只能寄希望于晚稻了，现在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了，粮价迟早会涨起来的。
到那时候，他就能扬眉吐气了。
就在他畅想着未来光景的时候，一个穿着儒雅长袍，看上去像个举人老爷的中年人带着两个随从走到他的田头来，看了一会对面的砂场，发出一声感叹。
“可惜啊，这么好的田地，这么好的庄稼，以后就看不到了。”
他出现不久李老头就偷偷看他这边，发现他叹气的时候是对着他们村这边的田地说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顾不得冒不冒犯大人物了，急忙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的田地怎么会看不到了？”
中年人似乎才发现他这么个人似的，惊诧了片刻，回道：“老汉，这是你的田？”
“是的，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一直在泥里讨生活呢。”
“那真是可惜了。”
李老头更迷惑了。
中年人指向对面砂场，问道：“看到了吗？”
“看到了……”
“你知道大规模采砂会造成什么危害吗？”
李老头摇头。
“采砂越多，河床越低，河水割脚越厉害，这对河对岸的田地影响可能不大，但是你们这边本来就承受河水冲刷，若是深槽迫岸，你们这边的堤岸就会坍塌，这坍着坍着田地不就全都没了。”
李老头瞠目结舌。
“不、不可能吧，我们建房子都是从这河里挖的砂，建了这么多年，也没塌过堤岸呀。”
“建一栋房子用得了多少河沙？光是每年河里新增的河沙就够你们全村人建房了，可他们这个砂场天天开采，日积月累，迟早会把泥沙全部挖空。
而且你以为只有堤岸坍塌这点危害吗？这还只是开始！
河床涮深之后，这河上的石桥桥基也会露出来，桥基一露，桥就会坍了；而且河床变深，河道也会变复杂，在这河里凫水就更容易出人命，你们要是没看好孩子，让他们来这玩水，一不小心就会溺死。”
李老头越听越慌，本以为人家采砂就采砂，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现在才知道，关系大了去了。
田没了怎么种粮食？桥坍了怎么出村？孩子溺死了，那得要了大人的命啊！
中年人又问了一句：“他们在这采砂，给你们付钱了吗？”
“没有，这河是县里的，又不是我们村的，怎么可能给我们付钱？”李老头有点懵。
中年人再次叹息。
“唉，无知啊，太无知了，你知道他们采砂做什么吗？”
“盖房子吧……”
中年人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你们只能拿这沙子盖房子，别人却能点石成金，用这沙子做成的玻璃珠子，龙眼大小就能卖一百两银子，做成的摆件，能卖一万两银子。”
李老头惊得半响合不拢嘴。
“这不是普通的沙子？”
“当然不是。你们啊，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聚宝盆不管，非要辛辛苦苦种地，难怪祖祖辈辈都在泥里讨食。”
中年人摇头晃脑叹息了一番，似乎吟了一首诗，只是李老头没听懂，对方吟完诗就走了。
李老头翻来覆去想着中年人的话，越想越气愤。
隐龙寨把沙子挖走了，做成玻璃卖得跟金子一样贵，他们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要承受恶果，太可恶了！
等以后他们田没了，粮没了，走投无路了，不就只能给隐龙寨打工，跟对面那帮采砂的人一样从早干到晚，跟老黄牛一样被人压榨？
他这么卖力种田，不是为了家破人亡，给人当长工的！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匪帮就是匪帮，隐龙寨跟其他土匪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别的匪帮手段粗暴一点，他们手段隐蔽一点罢了。
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要谋财害命！
可是所有人都被他们蒙骗了，以为他们是好心人，一个个都不想在村里种田，想加入他们，给他们干活。
这是助纣为虐！
李老头气得肺都要炸了，顾不上守水，怒气冲冲地回到村里，把中年人说的话告诉村长，村长听完，面色异常沉重。
“难怪这些年我们这边的河岸越来越往里收缩，原来是因为大家建房采砂的缘故，我们不过采了一点沙子就产生了这样的后果，隐龙寨这样大规模采砂，后果肯定更严重。”
“可不是！”李老头附和道，“这沙子原本是大家都能采的，现在都被他们采走了，而且用沙子做的玻璃卖了那么多钱，却一文钱都没分给我们，跟抢我们的钱有什么两样！”
“是这个道理。”
村长觉得事关重大，便把全村人召集起来，商议这件事。
“大家觉得，我们是阻止他们采砂，还是问他们要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