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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男子最终还是随千离几人回去了他们落脚的客栈。他可以对千离说“不可以”“不行”，却无法对一个四岁的小孩说出令他失望的话来。
尤其是，那孩子还用一清澈无垢的明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静静地站在窗前，青衣男子轻轻用手按了按眉头，深邃的眼中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一时间难以做下决定。
窗外夜色清凉如水，所有的喧嚣都已归于宁静。相比较于前半夜的热闹，后半夜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主人不会又在想着不告而别吧？”红衣女子出现在他身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让人听不出她心里的真正想法。
青衣男子没有回答，亦不曾转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似完全无关的话道：“是你罢？”
“什么？”红叶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那时候，”青衣男子道，“阿离之所以掉下来，是你搞的鬼罢？”他用虽是疑问句式，语气却十分笃定。
那时候，自然是说千离从河对岸向他飞过去之际。若非当时变故突生，此刻他或许就不会在这里了。毕竟当时看见千离，他并没有打算与她相见，而是准备直接离开的。
“咦，被你发现了？”红叶故作惊讶地掩口轻笑，“我那还不是为了主人你好呀！阿离那么辛苦地找你，总得给她个机会和你见上一见吧？”
“……”
“主人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红叶也不管他是何表情，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实还是很心疼这个小徒弟的，只是什么都喜欢放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
青衣男子转过脸来，皱眉看着她。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都已经和阿离小丫头在一起了。不辞而别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可以了，再来一次的话，阿离小丫头那幼小的心灵可是会受到伤害的哦！”红叶对他眨眨眼睛，“你若是真的想为她好，就应该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而不是罔顾她的意愿把她撇在一边。”
青衣男子修长的眉轻轻动了一下。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不等青衣男子回应，红叶已先一步开了口，右手轻轻一抬，紧闭的门扉便应声而开。
千离端着一碗参汤站在门外，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怔愣的表情就这么映入了房内两人的眼里。
“果然是你呀阿离小丫头。”红叶嘻嘻地笑起来，身形一动就出现在了千离跟前，“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说着目光落在千离手中的汤碗上，眼中露出一抹了然，“这是什么汤？好香啊！”
千离脸上有羞赧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了笑道：“这是我特意为师父做的夜宵。”
“阿离小丫头真有孝心。”红叶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已经转身走过来的青衣男子，道，“我先去休息了，就不打扰你们师徒两个叙旧了。”说完人已消失不见。
千离无语了一下，神色自若地将手里的汤碗放到桌上，然后一抬头，就见青衣男子正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太清楚表情。不过就算不看，千离也知道，他那张俊美的脸上，一定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师父……”她轻轻唤了他一声，便不作声了。端着参汤走来这里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要和师父说的话，可是真正面对着他的时候，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准确地说，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同他开口。
“阿离，”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淡淡地开口，“这么晚了，你该早些休息。”
“嗯……”千离含糊地应着，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他，“师父，你好像憔悴了许多。”河岸相见时，她满心都是见到他的欣喜和之前见而不得的委屈，再加上夜色下本也看不清楚，她倒是不曾发现这点。这会儿在烛光的照射下，她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师父看上去和离开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一样了。
青衣男子听完她那句话，眼神微微一黯，随即面无表情地道：“阿离，是你的错觉。”
“是吗？那可能是我太久没有见到师父了吧？”千离笑了笑说道。明明是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却愣是让人听着带了些说不出的委屈来。
青衣男子似有些失神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很久？”
“三个月对师父来说可能不长，但对于阿离来说，还是第一次和师父分开这么长时间呢。”千离笑着，把所有的委屈都放在心底，只将自己最乐观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他眼前。
“哦。”青衣男子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师父。”千离有些挫败地看着他，随即又恢复过来，想起来此的目的，“师父，之前的话，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7问小说 xsxs.
“就是……”千离看着他，突然没有勇气问下去，“没什么。我只是给你送参汤过来的，师父你趁热喝吧？”她端起桌上的参汤塞到他手上，急急忙忙地便走出去了，“我先走了，师父你早点休息。”
青衣男子看着手里的汤碗，面无表情的脸隐入了阴影之中。
千离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青衣男子正用汤匙舀了一匙参汤慢慢送入口中，嘴角不由绽开了一抹带了满足的笑意。
这样……就好了吧。
这样，就好。
自从第一次她花了一个多月苦研厨艺为师父做了一桌子菜，而师父却连一筷子也不曾动过之后，她就再也不曾那样做过。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忙着学习法术学习写字，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亲自做饭什么的。偶尔做了，也是盛好了送到师父的房里，至于师父有没有吃，她其实并不知道。至少，他始终不曾当着她的面吃过。
而现在，似乎从前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发现，千离已经觉得十分开心。
至于师父之前说的那些话，只要师父还在这里，她想，她总会想办法让他改变主意的。
眼角的余光瞥见千离带上了房门之后，青衣男子才慢慢放下了手，将汤碗放在桌上，手中那把汤匙里的汤，一点也不曾动过。
“对不起，阿离。”他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看着碗里的参汤一点一点凉去，青衣男子却始终不曾动过。
“爹爹，这个你怎么不喝？”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桌子旁边，双手扒着桌沿，两只眼睛盯着桌上的汤碗，脆生生地问道。
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汤碗推到了小孩跟前，淡淡看他一眼：“想喝？”
“十一刚刚已经喝过了。”对于小孩来说，好吃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放过的，深知其秉性的千离自然不会少了他那一份。所以早在千离过来这里的时候，十一已经在她房里喝上了参汤了。但话虽这么说，小孩看着那碗参汤的眼神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想喝。
青衣男子没说话，只是起身将小孩抱到了椅子上，然后又把汤匙塞到他手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十一来得可说正是时候，那汤还是热的，对小孩来说，温度刚刚好。
“十一真的还可以吃吗？”小孩巴巴地看着他，见他点了头才高兴地开始喝起了汤，“那爹爹不要告诉娘亲哦，不然娘亲又要说十一贪吃了。”
“嗯，不说。”青衣男子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淡淡道。
吃过了参汤，十一继续待在房里，并没有要回千离那里的意思。青衣男子原以为他是被参汤的香味吸引过来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十一在他淡淡的目光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而后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地扑到他身上，期待地问道：“爹爹，十一今晚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
“可不可以嘛？”小孩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盏不眨地看着他。这模样不知为何忽然让他想起了七年前千离初上青梧山的那些日子。
彼时，千离刚刚遭逢亲姐之死，夜里总睡不踏实，每每会教噩梦惊醒。十岁的女童，独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到他推门而进，才仿佛是看到了黑暗里微弱的光芒一般，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他试图安抚幼小的孩子，然而只要稍动一下，小孩的眼睛里便露出惊恐的颜色。
无计可施的他，只得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背以示安抚。当小孩终于睡去的时候，手却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松开。
后来，小孩索性抱着枕头去了他的房里，鼓足了勇气小小声地问他：“师父，阿离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小孩的眼睛清澈如水，满满地映得全是他的影子，充满期冀地看着他。
时至今日他已回忆不起当时的心情，但睡在自己身边的千离，再也不曾被噩梦惊醒。
鬼使神差地，他对十一点了点头。
“……好。”
小孩儿那双眼睛，竟意外地又和七年前的千离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