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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得一声。
弛瑜长臂一伸,在那巴掌打到尹人脸上之前扼住成辞手腕。尹人站在原处,丝毫没有躲闪。
周边的宫女、侍卫刷得一下全跪了下来,深深叩首——皇帝为了一个男妃与太后动手,试问谁敢抬头看?
僵持之时,成辞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弛瑜此时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因为她也知道既然出手,便是新一轮的开战:“父后三思。您算是与他交手两次了,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成辞低笑一声,凑近弛瑜,在她耳边问道:“我倒好奇,若我今日非要赏他一巴掌,陛下又会对我如何?您是先帝与林易的孩子,我以为您最会避讳‘男色祸国’四个字。”
乍听成辞提起父亲,弛瑜神色一沉:“父后有话好说,不要提及父亲。”
“父亲?陛下可终于不用在我面前改口叫他父妃了。他很讨厌‘妃’这个字吧?”成辞说着,手始终没有放下,“陛下从小耳濡目染,本应当恨极了这这样的宫廷。如今陛下也成了豢养男妃之人,须知这也是林易最为痛恨的。”
弛瑜回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父亲从未痛恨过朕。”
成辞咄咄逼人:“陛下确定吗……”
话到此处,尹人忽又开口道:“陛下当心。您怎么还给他三两句话绕进去了。”
弛瑜闻言才回过神来——的确,父亲与这所有事都没有关系,自己明明可以避开的,但自己的思维却被彻头彻尾地带到了父亲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辞确实很了解弛瑜,他知道弛瑜的死穴在哪里。
她将成辞的手甩向一旁,后退了一步,与尹人站到一起。
那一瞬间,她有了一种有人在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真实感。
尹人说:“成辞太后,你我之间,便不提尊卑了吧。与陛下在一起久了,才参的透何谓‘干脆利落’,何谓‘磅礴大气’。与之相比,您这套‘笑里藏刀’、‘故弄玄虚’,着实愚蠢至极。”
“您这些年在后宫摸爬滚打,学得净是些阴招,又是下毒又是染病,恕臣妃直言,您并不像是从政的那块料。今日在此逼着陛下与您动手,不过是想借故生变,您是觉得陛下没看透您这点小心思吗?”
“政权斗争,在所难免,便不如干脆利落地来吧。陛下百般忍让是怜惜黎民百姓,并非是怕了你。说句不好听的,就您那怨妇争宠般的手段,与陛下相斗,您配吗?”
“前朝的事自有前朝的人去烦恼,太后不如先做好本职。须知臣妃绝非安分之人,咱们后宫的事儿,就咱们这些娘娘腔私下解决吧。”
论吵架,尹人真的是一把好手。
弛瑜不管读了多少书,让她即兴来这么一段,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今话都被尹人说完了,弛瑜只适时地抱拳收尾道:“天气严寒,父后久在室外,当心着凉。”
而成辞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二人。
从小,弛瑜就觉得成辞这样的眼神看起来很像毒蛇。
“好个一唱一和,好个郎才女貌,好个情投意合。”成辞一如既往地微微笑道,“我放弃了太多才走到今日这一步,绝不会止步于此。一个懦弱慈悲的皇帝,一个祸国殃民的男妃,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成辞走后,弛瑜也无心再练武,与尹人一同回了御书房。
“他不仅是来逼我动手的,还是来看我的肚子的。”弛瑜说着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尹人一边将披风挂到木架上,一边看似随意道:“你方才慌什么,我又不是死的。”
弛瑜心里一暖,轻声道:“谢谢你。”
“哦?”尹人照例凑近她,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样谢。”
弛瑜却无心与他开玩笑,只问他道:“尹人,跟了我,可有觉得委屈?”
尹人知道她是被成辞的话带跑偏了,在她对面坐下,看起来颇有兴致地问她:“陛下是说,什么样的委屈?”
弛瑜抚在小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我男妃众多,声名狼藉。你在我身边,被人以‘妃’相称,会被人说成是‘不知廉耻’。如今成辞分明是想用我今日与他动手一事挑起争议,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会被人说成……‘男色祸国’。”
“陛下明明清楚得很,您今日动手,不是刘成辞逼的,是为我所迫。”尹人笑笑,“是我故意激怒他,顺理成章地给了他动手的理由,我想着该来的总会来,不如先骂个痛快。所以旁人说我什么我向来不在乎,我只要你一个人。也正因如此,即便爱慕陛下的人千千万万,却只我能拔得头筹。”
弛瑜一边说着“莫要取笑我,千千万万的骂名才是真的”,一边神色又暗淡了几分。
最后她说:“我想去见一见父亲了。”
尹人说:“我陪你。”
弛瑜摇摇头:“我一个人去。”
尹人说:“那你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弛瑜皱眉:“倒也不必如此,听起来好可怜。”
“哈哈哈,”尹人被她可爱笑了,“我就是很可怜啊。何时陛下才能为我方寸大乱一次呢?经今日一事,臣妃可是万般妒忌岳父大人了。”
弛瑜觉得自己在尹人面前似乎就是透明的,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
她心虚地扭开头去,直道:“莫要胡言。”
确实,弛瑜应当永远不会为了尹人方寸大乱。
她喜欢尹人,因为尹人待她好,因为尹人貌美聪慧,因为尹人潇洒桀骜。但她真正能够把尹人留在自己身边,是因为尹人对于她来说比较省事。
虽然她需要对这个男人有所提防,但这于她而言是常态,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有所提防,对白绫如此,对孙七亦然。
真正会让她觉得麻烦的,是韩亭西、刘子伦这种。他们对弛瑜心生爱慕,就会对弛瑜的态度有所期待,而弛瑜既不愿用情话敷衍,也不忍对方的期待一次次落空,就只会陷入不知所措、躲躲闪闪的境地。
但尹人就不会。零久 xs.
不知不觉中,二人的相处达到了一种平衡。
弛瑜的注意力绝大多数放在练武和奏章上,她没有精力、也没有意愿去接受一场轰轰烈烈的恋情,哪怕到了现在,尹人于她依旧只是锦上添花。
这段感情,若是有,是她之幸,若是没有,也不是不行。
她几乎不需要刻意花时间去处理自己与尹人的关系,哪怕尹人看破她偶尔的心虚、闪躲、不真诚、不关心,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尹人这个人,在这方面很知足、很识相,这也是他的聪明所在。他很清楚弛瑜对男人所能付出的感情的上限,超出了这个上限,她宁愿与对方渐行渐远。
而尹人,从未打算得到超越这个上限的爱。
这样,弛瑜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做该做的事。
真正淡漠的究竟是谁呢?
弛瑜早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会负了尹人。
一如尹人所说,他陪着弛瑜去了紫竹宫,而后去了偏厅等候。
弛瑜脱下皇袍,换了一身浅灰色衣裙,叩响父亲的房门。
“进。”
弛瑜顿了顿,推门走了进去。
她未让人通报,林易也是许久才注意到来人是自己的女儿。
他也愣了愣,而后笑了一下。
弛瑜知道他要做什么,慌忙叫住:“父亲不必!”
林易却已经轻声唤道:“陛下。”
那一瞬间,弛瑜的精神坍塌了。
林易一声“陛下”,比任何叫骂都令她痛苦。
弛瑜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都在一瞬间被抽空:“父亲,您不如杀了我。”
林易回道:“陛下何出此言。”
弛瑜突然想起一件事。
年初时,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一向没个正经刘子伦曾经在宫门处鼓起勇气问她,自己有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她只回了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她明白了刘子伦当时的心情。
弛瑜说:“父亲,您这声‘陛下’,孩儿受不住。”
林易继续将视线放回到书页上,回道:“直到今日,陛下仍未正视自己的身份吗?”
父亲的训诫永远隐晦,但一针见血。
弛瑜顿了顿,回道:“我做了许多我从前绝不会做的事。父亲,这些日子里我变了很多,已经快不认识自己了。继续改变下去,我就成了另一个人了。”
“陛下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林易问她,“若是从未做过自己,变成另一个样子,似乎也无甚打紧。”
弛瑜低头:“孩儿受教了。”
林易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问她:“陛下今日所来何事?”
弛瑜久久地低着头。
林易觉得奇怪。因为弛瑜从未有过这么久不答他话的时候。
他从书页上抬头,见得弛瑜这副深深低头的模样,他看不见弛瑜的脸:“陛下?”
弛瑜的嘴唇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经过脖颈,滑进领口。
她用尽全力将声线稳定下来,轻声道:“父亲,孩儿有身孕了。”
林易愣了一下。
作为父亲,他不知道弛瑜是什么时候学会爬,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什么时候学会走路的。如今,那个孩子竟然都有孩子了。
林易丝毫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关心一下女儿的身体,问一问几个月了,问一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是他实在说不出口,他从未对弛瑜说过关心的言语。
那日弛瑜持刀打上承隆殿,他于殿前道尽半生屈辱,豪气万千说自己是“来救女儿的”。
可即便是那时,他也从未像此刻一样去思考一个问题——
我对这个女儿,是不是太冷淡了?
他被幽禁深宫,受天下人唾骂,心有怨愤,便冷漠对待周身所有人,更不要说是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他对弛瑜的冷淡从弛瑜记事开始,直至今日,早已成了习惯。
他从未考虑过弛瑜会不会为此受到伤害,因为弛瑜越长大他越觉得,弛瑜受得了。
可此刻,他突然不确定了。林易的书房沉寂良久,最终他说了一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昔日之事与你并无干系,我从未痛恨过你。”
弛瑜则稳稳抱拳俯首道:“孩儿一直知道。今日叨扰父亲,孩儿这便离去了,望父亲一切安好。”
弛瑜说罢便退了出去,林易将视线放回书页,却再看不进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