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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随着成辞太后与甄王下狱，天牢里也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到的是张弛衡，他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两张极为相像的脸，一个年少，一个沧桑；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一个衣着华贵，一个囚服曳地。
“父后。”老三弛衡行了一礼，起身时笑脸盈盈。
成辞端坐在天牢之中，即便此时，他依然严谨束发，仪态庄重。
见老三这幅表情，成辞冷笑了一声：“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弛衡道：“父后说的是哪里话，孩儿等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这蚌的损失，也太小了。”
成辞冷下脸来：“那你便做自己该做的事去。你应当还没有空闲到跑来这里看笑话吧？”
“孩儿不过是来送别父后，父后又何必急着赶人呢？说来孩儿一直疑惑，为何聪明如父后，却总将希望寄托在大哥那个废物身上。直到那日大殿之上，四弟喝下毒酒，看见大哥那模样，我总算明白了。”弛衡摸了摸冰冷的铁牢，“原来父后从未期望大哥做皇帝。在父后心里，大哥是一手前锋，是用来拖垮皇姐的，是用来死的。当然，我也不必自作多情，虽说大哥和皇姐之后能登临皇位的就是我，但实权却在父后那里，父后想必也不会容我活太久吧？”
弛衡笑笑：“父后十九岁入宫，委身女帝，悉心谋划，却仍是一败涂地。说到底，还是父后不够狠，若我是你，我不会容她长到这么大的。”
成辞冷哼：“不容她长大？说得好轻巧，你以为林易就好对付吗？他当初入宫时生不如死，答应与我一同谋划，共定江山。呵，谁料女儿一生下来便当场反水，守他的紫竹宫，当他的林妃去了。”
“哈哈哈，”弛衡忍不住笑，年少的脸上竟也浮现几分纯良，“父后倒也不必不甘。依孩儿所见，父后忍辱负重，控制先帝，收揽群臣，朝堂代政，当真已经算得人中豪杰，可惜了，只差那临门一脚。这并非父后做得不够好，而是对手并非常人。”
成辞抬眼看他。
弛衡说：“据我所知，大哥那些流散在外的府兵，是那个尹妃带走的吧？南方义军莫名散去，与他应当渊源颇深吧？那日大殿之上，看皇姐的样子，似乎对计划一无所知，尽是尹妃掌控全局。我还想皇姐原是听天由命之人，为何会突然奋起反抗、夺取皇位，如今看来与此人应是大有干系。张弛瑜不足为惧，但这个尹妃，绝非一介戏子那么简单。”
“张弛瑜不足为惧？呵，”成辞站了起来，“你若是这般想法，那便不必再做什么了。”
弛衡挑了下眉毛，不解道：“我承认，我佩服她敢于用人、擅长用人，但也仅此而已。”
成辞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桀骜不驯，不可一世。
很多年过去了，他方才明白了何谓稳重，却就到了剧终时了。
弛瑜刚出生时，他忌惮这个流着皇家血脉的女婴，也愤怒林易的突然背叛，于是三番五次设计，对这襁褓中的孩子痛下杀手。
他也没想到林易的态度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坚决，林易明明对张殷渮恨之入骨，明明对这女婴痛之入髓，但还是几次三番阻他，救这孩子性命。
他对林易怒道：“你以为这孩子能活到几岁？你以为自己这是行什么善事？若日后因这孩子天下大乱，你拿什么脸面对天下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何受辱于那狗皇帝，是不是铁了心要在这紫竹宫里做一世男妃？”
林易站在窗边，不去看襁褓里的婴儿，亦不去看刘成辞：“你要做什么便做去吧。谁做皇帝我不管，陛下的死活我也不会管。你的谋划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不要再动我身边的人。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也说了，她原就活不了几岁。”
潇洒如林易，哪里是一座皇城禁得住的。不论他看似多么冷淡，能让他咽下屈辱、将他锁在方寸之间消磨度日的，从始至终只一个张弛瑜罢了。
林易的确没有食言，他保弛瑜活着，也就只是让她活着罢了。
他从未告诉弛瑜想活命应当怎样，也从不与弛瑜谈论朝局，在他与刘晋手底下，弛瑜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老实、安静、慈悲、惶恐、畏缩。
很长一段时间，成辞专心谋划着自己的大业。拉拢朝臣，软禁殷渮帝，当朝代政，这一桩桩一件件世间还有何人能做到？
很长一段时间，刘成辞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能还天下男权的人。
他几乎认为自己就是皇帝。
但要成为真正的皇帝，还是得名正言顺——哪怕是走过场，也要殷渮帝先传位于子，而后竖子无能、经历废帝，刘成辞才能成为真正的帝王。
此时成辞才有些惦记起了那个总是一声不吭的女孩子。这孩子如他所料成了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朝中腐朽，民间怨声载道，若大南的第三位皇帝仍是女帝，或将面临改朝换代之灾。
然而无论成辞如何逼迫，张殷渮就是不愿传位旁人。
也是，她怎会愿意呢？若传位给儿子，她最疼爱的女儿就是死路一条。
她何时顾虑过天下如何，她怜的从来都只是眼前人。
成辞在心里把林易也骂了个通透，若林易当初不横加阻拦，事情会简单得多。
但是此时杀张弛瑜，倒也不算迟——长子先行，让张弛臻与张弛瑜鱼死网破，而后无权无势的三子张弛衡登基，顺其自然便可废帝。
一套计划下来，会折两个儿子进去，但无所谓。
他不像林易那般妇人之仁，他知道等他做了皇帝，还会有很多很多儿子。
但是，他还未来得及做任何事，张弛瑜突然便来到他的凤和宫，伏跪在他眼前，声称愿只身赴死，以换安宁。
好吧，或许是这孩子想明白了吧。她虽说软弱，但一向通透。
但是，当他以为张弛瑜会如约死去、一切顺利时，这声称甘愿赴死的孩子竟又专心地挑起了王妃，牟足了气力去抢这皇位。缘分小说 .51yuanxs.
他至今仍不明白，那段时间张弛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如此反复无常。
承隆殿下，他惊异于张弛瑜女子之躯竟手执长刀，有如战神。那次他本势在必得，定要置张弛瑜于死地，是林易又一次插手了。
同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尹人。在这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郎那里，他分明地感受到了智商上的差距。
从那时开始，事情逐渐失控。
他原想静待时机，等弛瑜自己顶不住了再出手，却得知弛瑜恢复了太子制度。
把宝押在肚子上？好吧。成辞想——那只要我不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是白搭。
然后，弛瑜张罗重启女科的消息便传来了。
他心道不妙，知道不能再等，却不防魏夫离、廷王已站到了女帝一边，刘晋、季平退出朝斗。
他挑起冲突，给弛瑜扣上荒淫无度、目无尊长、猜忌兄弟的帽子借以发起宫变，不料同党费敬言的把柄早已在弛瑜手上，倏忽间三族被夷。宫变前夕，人心动荡。
此时宫变原就不是最佳时机，但确实不能再等了，否则就连奋力一搏的余地都没有了。
与其说成辞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不如说是对方的牌打得过于凶悍。
这一年来，成辞眼睁睁看着弛瑜在皇位上生根发芽——她哪里软弱，她简直像狼一样，哪怕是片刻的“静观其变”，都会被她压得毫无招架之力。
这一年来，朝局简直瞬息万变，这样的女子，你说她不足为惧？
刘成辞比谁都明白，若是没有尹妃，张弛瑜还真未必不行。
此刻的他看着眼前的弛衡，突然有些后悔。
若早知有今日，早知自己要对付如此强大的敌人，他或许会多培养培养这个有点天赋的儿子。
可惜，已经太迟了。
“你要做的事，我已经管不着了。我也只能说这一次——”成辞凑近铁栏杆，定定道，“你若想成事，切莫小看了张弛瑜。”
“我不小看她，可她也不配我高看多少。”弛衡笑盈盈作了一揖，“父后珍重，孩儿这便告辞了，黄泉路上，代我给大哥道个别。”
成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了一声：“你既能买通狱卒，走到这里，便不如现在自己去见他。”
“他我就不必去见了。”弛衡脚步顿了顿，最终仍是大步向前迈去。
他说：“我张弛衡此生最恨废物。”
张弛衡离去后不久，他口中的两个“废物”便在另一间天牢里外相见了。
与一丝不苟的刘成辞不同，张弛臻此时披头散发，落魄至极。
弛瑜抱拳低头道：“大哥。”
张弛臻隔着栏杆猛地伸手，用力抓着她的手腕求道：“瑜儿，陛下，你放过我吧，那毒不是我下的！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害成儿！”
弛瑜抬头看他，双眼乌黑，辨不出什么情绪：“大哥，我知道不是你。但所有人看到大殿之上你与群臣奋力争辩，反心已摆到了台面上。如今你的同党均被下狱诛杀，若留你命，丢的是大南的脸面，到时人人要说大南皇族只看亲疏、目无法纪。”
弛瑜一般不说话，一旦开口向来言必行、行必果。
张弛臻崩溃了：“那你还来这里作甚！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弛瑜静了静，开口道：“有件事，还是想问问大哥——究竟有多少次，大哥下定了决心想取我性命？”
有一瞬间，张弛臻想对她吼“成千上万次”，他想骗弛瑜说自己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用折磨弛瑜来宣泄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但看着弛瑜那张脸，他忍住了。
“两次。一次是尹妃来到我府上，劝我莫要妇人之仁；另一次是我得知你们合谋借我府兵，设计于我。”张弛臻一下子卸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草堆上，“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并非我们合谋害你。我代尹人为大哥赔不是了。”弛瑜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递给弛臻，“此药不烈，发作极快，愿大哥少些痛苦。或许不久的将来，瑜儿便去见大哥了，到时任大哥责|罚。”
弛臻颤颤接过药瓶，深吸口气，不多迟疑，一饮而尽。
那一瞬，他看见弛瑜陪他练功，对他作揖，为他在北地战事上出谋划策。
他颤颤地对弛瑜伸出手，笑道：“这就是我的小妹妹吗？怎么生得这样好看。”
弛瑜站在原处，半响才意识到大哥已经倒地而亡，狱卒正跪在她身边，听她命令。
她清了下嗓子找到自己的声音，沉声道：“好生安葬。”而后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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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虐一丢丢，就搞事业、生孩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