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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伦举着铭恩愣了愣，见夫人不是同他开玩笑，立刻将孩子放回床上便跪：“太子殿下千岁！”
亦临忙把他扶起来：“刘老爷快请起。是亦临在此叨扰月余之久，还要多谢仙女夫人，这些日子里对亦临和孙渺姐姐多方照料。”
子伦被他扶起来，却不知道针对这番话，自己该先吐槽哪一点才好。
他茫然地回头看白绫，白绫冲他耸耸肩——表示“太子殿下一直就是这么说话的”。
他心下了然，弛瑜的儿子，这么说话倒也不奇怪。
撇去了方才的惊惶，此时再看向亦临，也确实见得了几分旧人模样。
这孩子的眼睛和弛瑜不像，但鼻子嘴巴与弛瑜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子伦从小就和弛瑜一起玩，他知道弛瑜六岁时是什么样子，于是对于这份相像，感触比旁人还要深刻些。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他们各自成家，各自生子，过起了各自的日子。弛瑜是大忙人，子伦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白绫聪慧能干，原本料理紫竹宫的那一套也足以为刘家持家，从管理下人到照顾孩子，一桩桩一件件打点得服服帖帖。子伦也逐渐接受了她，他们这几个孩子从小就是一起玩闹的，弛瑜话少，子仟年幼，原本也就是白绫与他打闹得多些，他再冷漠又能撑多久？
再说，他本也不是那生性冷漠的人。
当年是他不愿做男妃，亲手斩了那段缘分，如今他事业有成，妻子美满，他也已知足了。
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过去之后，仔细想来，他是有点感谢弛瑜的。
感谢弛瑜没跟他藕断丝连，跟他纠缠不清，飞快地断了他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如今看见亦临站在自己眼前，刘子伦还是，心有戚戚焉。
“您与陛下还真的是……很像呢。”子伦对亦临笑笑道。
那么殿下究竟为什么在他家呢？
将三个孩子放在屋里让他们自己玩，子伦把白绫拉了出去：“这怎么回事？太子在咱家住了一个月了？你怎么也不写信跟我说一声？”
白绫急得想锤他这个猪脑子：“宫里若是安全，还需要将太子偷摸藏咱们府上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写信，万一路上被歹人劫去了可如何是好？”
子伦恍然，抖着一根手指道：“哦，是是是，还是夫人想的周到。这些日子辛苦夫人。”
白绫按着发痛的脑袋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这些了。
说多了都是泪。
说到这儿，子伦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又道：“不过，太子应当也快回去了。”
白绫闻言忙问：“怎么？”
“外头都在说，陛下今日就回京了。”
弛瑜被京中盛况震惊到了，京中号角长鸣，鼓点密集，万人空巷。
她的车驾明显地慢了下来，缓缓穿过京中大道，所到之处道路两旁，尽是伏跪的百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弛瑜放下轿帘不再向外看，回头问尹人道：“这是……？”
尹人耸肩：“你不会真以为你在北地做的事，百姓们都一概不知吧？”
弛瑜反应了一下，才道：“是刘修？”918小说 .918xs.
“他与书生相熟，一向擅长这些，”尹人点头道，“从丰谷关赶走犰人，继而节节大胜；蓝禁关大劫死里逃生，最终全歼牧族。这么些好事，他自然得叫天下皆知。恭贺陛下，陛下女战神之名就要名扬四海了。”
弛瑜连连摇头：“蓝禁关若没有你和师父，我早已一败涂地，何来的女战神。”
“关键就是你有我们，”尹人教育她道，“战场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天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小瑜儿，你有我们，你知道吗，你可太有本事了。”
从北地回京的这一路上，尹人已与弛瑜细细讲过，蓝禁关事发后，他的一系列操作。
他之所以能看透吴浅的计谋，其实可以归结于他比弛瑜敢想。
“你考虑得没有问题，攻打蓝禁关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尹人道，“但他们就是这么做了，也就是说他们又确实能因此得到天大的好处。那么这个‘好处’我们可以称之为‘偶然好处’，无关天时，无关地利，无关人和。”
“所以说，这时候单一按照兵法思考，是没有出路的，懂吗？”
“回到那个吴浅当时所面对的问题——三族联合，屡战屡败，他自己又不是犰人，必然面临所有人的质疑，这么一来……”
弛瑜忍不住打断他道：“你等会儿，他不是犰人？”
“哦对，你还不知道，”尹人揉揉脑袋，“牧族俘虏说的，他不是犰人，而是鞳族人。”
“鞳族不是早就被师父灭了？”
“是啊，他们称吴浅是最后一个鞳族人。”尹人幽幽地看着弛瑜，“所以你应该明白了，他为何这么多年死咬着中原不放。或许他们一家都是被魏夫离烧死在锁生台里的呢？那场大火烧了得有几百人吧？”
弛瑜眉头紧皱，尹人这话说得她心里不舒服，但没办法，他说的都是实情。
尹人见她不答话，便也继续道：“好，那么面临犰、恭、牧三族质疑的吴浅，此时急于获得实质性的胜利，而你又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在手上，让他注定施展不开。此时如果我是他，我会孤注一掷先把狗皮膏药撕了再说，这也是大功一件。”
尹人梳理着自己的思路：“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你就是他要的‘偶然好处’，原来这不是一次作战，而是一次声势浩大的刺杀。是啊，这很奇怪，刺杀就刺杀嘛，假意谈和、假意被俘，怎么刺杀不是刺？这是对自己豢养的死士和刺客有多不自信，才会派一支军队来？”
弛瑜忙问道：“是啊，这是为何？”
尹人却继续卖关子：“很好，记住这个问题，我们再来思考为什么改变主战场。第一，在丰谷关时，你人在关内，抓你杀你无异于破关，丝毫算不上捷径，所以他需要把你调走；第二，调你走他完全可以选择恭族临界的玉子关，这样不会伤及恭族后方，但他偏偏选择蓝禁关，使得牧族后方不得不全族迁移；第三，我看了一眼地图，确定了蓝禁关的地形对他们来说没有丝毫好处，那么他们选择此地的理由就只是因为考虑牧族特有的战斗力。”
弛瑜投降了：“我现在腿疼，脑子不太好使，你直接说吧。”
尹人用看废物的眼神看她：“你还没发现吗？这个吴浅很了解你。从你亲征丰谷关那战起我就有些在意了，但捷报传来京中的时间来看，犰人撤得太快了。而且，那一战你只斩杀了犰人副将？若我是犰人军师，见得对方是女帝上阵，我必让主将迎战，取其首级，树立军威。犰人主将为何不上场，将战绩留给副将？必然是他们之中有人对你的武功有个大致的了解，有所忌惮了。”
“对我有了解？”弛瑜刚问出来，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似乎就要想到什么，“等等……”
尹人看起来有几分得意，“京中都知道你习武，但世上真正知道你很能打的人有几个？即便是当年承隆殿下大显神威，世人也皆称是侍卫们忌惮‘二殿下’的身份，没敢下死手；即便知道你师从魏夫离，世人也都认为你娇生惯养，不过是学了点花拳绣腿。说来跟你交过手而不知底细的，也就只有那几个人吧？”
弛瑜终于明白了：“城北荒山那八个刺客，是他们派来的？”
尹人点点头，继续道：“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丰谷关之战中犰人的反应、为何安排这场声势浩大的刺杀，就都可以解释了。那么继续，现在吴浅获得的情报是什么？一方面你骁勇善战，另一方面，你把那八个人全都完完整整放回去了，他们已经知道你是个优柔寡断的废物了。”
“如果我是吴浅，那我现在思路就很清晰了。大南的命门是你，你最大的弱点是心软。所以，第一步，说服牧族攻打蓝禁关，调走后方，如此逆天的举动势必引起你的注意，将你调离丰谷关；第二步，利用牧族特有的战斗力——孩子。”
“对于牧族来说，弓箭不是武器，是玩具。牧族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会射箭打猎，骑马射箭是他们的生存本能，是和走路同步学会的。这意味着他们的孩子是不需要训练的，他们天生就是可以作战的。对于吴浅来说，牧族的轻骑兵算得了什么，这才是他最看重牧族的地方。”
“所以我知道你这回算是凶多吉少了。”尹人怜爱地摸摸她的脸，“你根本不可能对一群小孩子下死手。所以我派了魏夫离去救你，将临儿放到了刘府，然后也来了北地，帮你收拾了那群欺你心善的王八羔子。”
弛瑜沉默了一会，问道：“帮我治腿伤的也是你？”
“是啊，旁人毛手毛脚的，我哪舍得他们碰你，”尹人抱住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小瑜儿啊，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你要是死了，我得让全天下人都给你陪葬。”
他说的甚至不是北地部族，而是全天下人。
弛瑜皱皱眉头示意他抱松点：“倒也不必。说来这吴浅也是个奇人，他怎么做到让牧族做出这么大牺牲的？旧址也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
“原本牧族的牺牲不会很大，若是真能活捉了你，他们就不会被困在中原出不去，但没办法，谁让你有我呢？”尹人快乐地将脑袋放到弛瑜肩上去，“而且你听听牧族唱的那都是什么歌啊。不勇敢的人哪里有家？不铭记过去哪里有未来？呵呵，恕我直言，鼓动他们做这些事真是再容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