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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月凉。
风过树梢, 吹得树冠颤动, 发出簌簌的声响。
素净的幔帐中, 君暖双手捂着胸前的被子，满头大汗的的陡然从梦魇中惊醒。
她拥着被子半坐起身，整个床内一片昏暗无光, 她局促的喘着气, 眼神慢慢地平静下来，这时她才得了空子，抬头打量着四周，等借着微弱的光影瞧清出, 她长舒一口气,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燕时。”她一边唤着，一边伸手去摸身侧的人。
可手底下却是一片空荡, 就连半分余温都不曾有。
这人……不在。
君暖转头看着身侧空荡荡的地儿，手指不安地捏紧了被角。
思索片刻后，君暖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赤着脚踩在床脚处。
冷意一下子就从脚底钻上来, 直击她的神经，她被冷得浑身打了一个颤, 这才不情不愿的回身去将鞋履随意趿着, 摸黑往外室走去。
她也不知此时到底是几更天，百里燕时又在哪, 可她明白一点, 她若是不能见着人, 梦中那些恐怖的景象就会像那阴冷的蛇，用蛇身缠着她的脖子，将蛇信子对准她的咽喉，然后狠狠的咬下。
外间案上搁着一盏快要燃尽的烛台。
光线微弱，就连这脚下的方寸之地都瞧不太清楚。
可屋内也没其他照明用的东西，君暖抬手将披风系上后，就将烛盏端着出了屋。
无垠苍穹下，一轮弯月悬于天边，星子璀璨坠于天幕之上，又是一副浩瀚的星河画卷。
君暖仰头瞧了许久，久到夜风都快将她手中的烛盏吹熄，她这才回神看向半敞的院门。
君暖抿着嘴角，正要走过去时，余光骤然瞥见院子中的一处厢房里，正燃着微弱的烛火，一道剪影静悄悄的立在槅扇之前。
纵然身形模糊，可君暖还是能将他给认出来。
她抬脚走过去，本想着直接推门而入的，可当她的手摸上铜环的那一刹，另一个念头慢慢的侵袭而上，将她原有的想法覆盖。
君暖轻轻地将手从铜环上移开，将手中的烛盏吹熄，借着微弱的月色慢慢地挪腾到映有他剪影的槅扇前，悄悄地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
她踮着脚扒着槅扇上看去。
屋内烛火如豆，满室冷寂。
大半夜不在屋内睡觉的人，穿的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前，正埋头奋笔疾书写着什么，他眉头微敛，嘴角紧紧地抿着，显露出平日都不曾有过的冷戾来。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她可以肯定他是百里燕时，却又感觉他不是她如今的夫君。
君暖陡然就想起她刚被惊醒的那个梦来。
梦里她依旧是她，是秦王|府的小郡主，而百里燕时也是百里燕时，不过这次他不再是秦王|府的乘龙快婿，成了朝中新贵，首辅的门生。
他们二人相遇在元宵灯节。
他青衣如画，面容秀雅，端的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可任谁都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风雅卓然的男子，竟然是个僭臣。
就如这个世界所发展的结果一样，她与宁西涟和离后，被赐婚给了百里燕时。
不过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如这一世融洽，而是两相防备，彼此威胁，较着劲，恨不得在背后狠狠地捅对方一刀。
在秦王|府扶持新帝登基的那一日，百里燕时于城外被人埋伏，万箭穿心而亡。
那时候——
那时候的她，好像就在林子外的不远处，静静地等着他的死讯。
就算是梦醒，君暖也能记得那一日，晴空万里无云，金灿灿的天光穿透天幕，似乎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其中。
她的指尖在日光下都变得透明。
清风微拂，绿意微稠。
这般好的日子，许就是用来回忆的。
明媚干净的日光静悄悄的洒在那满是血污的尸体上，他手指紧紧地合拢，似攥着什么东西，有一条红绳从他的掌心中坠出。
她命人将他的手指掰开，一枚平安扣从他的干净的手掌中落下。
玉质的平安扣狠狠地坠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就如同她们之间的关系。
他是来赴死的。
从容又惬意。
她蹲下身，将摔成几块的平安扣用手帕收敛起来。
锋利的棱角划破她的指腹，鲜血渗进玉里。
晶莹剔透的玉变得不再纯粹。
就像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感情。
不过……她勾起系着平安扣碎玉的红绳。
红绳在日光下微微摇曳，折射出一道醒目的红光。
她若不曾记错，这平安扣，是她送给他的生辰礼。
那时候，她说，愿君年年岁岁平安如意。
可如今，这玉碎了，又哪里来的平安如意？
君暖凝视着屋内的人，不知不觉的间，眼眶又有些许湿润。
她也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觉得这梦竟然如此真实，真是的就好像她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君暖抿着嘴角往后退了一步，本想着悄悄离开，谁知临走前，夜风突然就打了起来，将她的披风吹得鼓荡，衣摆不经意间划过花坛边上的枝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她紧张的攥着手，不出她所料，几乎是在瞬息间，那扇紧紧掩着的窗扇便被人从里面一把推开。
窗扇砸在槅扇来，发出哐当的声响。
百里燕时立在窗前，散在身后的墨发随风摇曳，张牙舞爪。
柔和的月光覆在他的瑰丽的眉眼上，一如梦中时，在灯笼明亮的拱桥上相遇，惊艳四方。
君暖手指不安的摩挲着烛盏，惴惴不安的喊道：“燕时。”
大抵她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同呜咽没什么两样，百里燕时冷戾的眉眼柔和下来，化作一滩春水缱绻。
他推门而出，几步上前走到君暖的身前，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拿过她手中的烛盏，温声道：“怎么醒了？”
“梦魇了。”君暖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声音是又娇又软，“我怕得紧，这便出来寻你。”
说着，君暖往敞开的窗扇那瞧了眼，书案上还铺着写了一半的东西，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我打扰你了？”
“没有。”百里燕时摇头，抬手将窗扇合上，“你不是说你梦魇了，我回去陪你，好不好？”
“可是你……”君暖又转头看了眼，意思非常明显。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明儿来处理也可以。”百里燕时说着便拉着她的手，以一种不容她抗拒的力度，将她重新带回了屋里。
一进屋，眼前的整个光线昏暗下来。
一盏烛台在几案上摇曳。
屋内寂静，君暖都能听见她落地的脚步声。
一声声的踩在坚硬的石板上，他们二人的影子于身后光影出交缠。
青色素净的幔帐半掩下，露出里面略有些凌乱的被褥。
百里燕时牵着君暖的手，将她引到床沿边坐下后，这才说话：“你快歇息吧，我陪着你。”
“那你了？”君暖问道。
百里燕时笑容温和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前这人似乎和记忆中那人一点点的重叠在一块：“我还不困。”
“嗯。”君暖听话的将趿着的鞋脱掉，翻身上去侧躺着。
她的脸压在手上，眸子温温软软的瞧着人，长发落于身侧，掩住白净而纤细的脖颈，“是不是等我睡着之后，你还要回去处理那些事。”
“燕时，我这般跑来这儿，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没有。”百里燕时手指温热的划过她的脸庞，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你别多想，你的事于我而言，从来都不算麻烦。”
“不过暖暖，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后别再来了。”
君暖安安静静的闭了眼，纤长的眼睫如团扇般打在她的下眼睑上，覆上一层不轻不重的阴影：“我们后日回京后，就算是想来，也来不了。”
“听说这儿许愿很灵的，燕时，明天我们一块去许愿，好不好？”
“好。”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那些压抑在君暖心头的话是怎么也都问不出口。
她想问……
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君暖微微张开嘴，没一会儿便合上，连带着所有的意识。
见着她睡过去，百里燕时转头往角落中看了眼，只见那一处，有一截白烟正断断续续的升腾。
他俯身将君暖的睡姿调整，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往后退一步，将幔帐合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几案的烛盏被他挑熄，黑暗降临。
他的身影也一点点的融入夜色中，再也不见。
明媚的天光冲破黑色的束缚，第一缕天光穿过云层落至书案边时，百里燕时这才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子。
那双温和的眸子中，如今满被冰霜覆盖，不见半分平和。
许久之后，等着院中最后一点薄雾散去，朝霞灿烂，百里燕时便将目光移到他写了一夜的信笺上。
整整五页纸，也算是道尽他这不算太过平凡的一生。
只是这上面有许多地方，稀稀落落，也与此间发生的事，不太对的上。
百里燕时又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他将案上的微弱的烛火挪进，将这些纸全都叠在一块点燃。
火苗窜上，瞬间便袭卷整张纸。
百里燕时瞧着从手中落下的灰烬，正要起身离开这令他沉闷的书房时，原先安静的院子，突然就传来一声响。
“君暖！”
听见有人叫暖暖的名字，百里燕时眉间微拧的看向院子中。
那人腰间的银铃轻响，一身红衣张扬。
穆思芩。
这人竟还敢来？
百里燕时看着她，心头原先已压制住的怒火瞬间如燎原之势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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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辽！！！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