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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窗外是平原单调的灰黄色。硬座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劣质烧鸡的味道。
秦浩和李卫国挤在过道边，身体随着车厢的摇晃而摆动。
秦浩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简陋的塑料展示盒。
盒子里衬着的红绒布上，那枚指甲盖大小的“东星一号A”芯片安静地躺着，五角星的棱角在盒内阴影里依然清晰。
李卫国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怀里还死死抱着那厚厚一摞用麻绳捆扎的工艺记录本，油污和汗渍浸透了封面。
秦浩毫无睡意，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脑海里反复预演着即将到来的“战斗”——电子工业局、科技厅……
每一个衙门，每一张可能决定东海厂生死的面孔。
他反复摩挲着塑料盒的边缘，粗糙的质感带来一丝虚幻的踏实感。三千万贷款，五百万债务，一周时间……这些冰冷的数字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一天后，省城。灰蒙蒙的天空下，省电子工业局那座威严的苏式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秦浩和李卫国站在传达室窗口，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与周围穿着笔挺中山装或西装、夹着公文包进进出出的人流格格不入。
“同志，我们找计划处的王处长，有重要技术成果汇报！关系到电子产业重大突破！”
秦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有力，将塑料盒贴着窗口推过去，试图让传达室的老头看清里面的芯片。
老头眼皮都没抬，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透过镜片上方瞥了一眼那寒酸的塑料盒，鼻腔里哼出一声。
“技术成果？就这？预约了吗？王处长开会去了，没空！”
“同志，我们是从东海电子三厂来的，情况非常紧急……”李卫国急切地补充。
“东海电子三厂？”老头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哦，就是那个快黄摊子的厂子啊？行了行了，东西放这儿吧，留个条，等王处长有空了再看。”他随手撕下一张便签纸，丢出窗口。
秦浩的心沉了下去。他拿起塑料盒，没有留条。“卫国，走！”
下一站。
高大森严的门厅，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面映出他们风尘仆仆的身影。
门口的保卫人员直接拦住了他们。
“找谁？有介绍信吗？”
“我们有重要技术突破，需要向领导当面汇报……”
“没有预约，没有对口部门的介绍信，不能进！”保卫面无表情，语气不容置疑。
“同志，你看这个！”李卫国急了，举起那摞油污的记录本，“这是我们的工艺记录！千真万确！造出了国产芯片！”
保卫扫了一眼那堆破本子，眉头皱得更紧，像看两个精神不正常的：“去去去，别在这儿闹！再闹叫派出所了！”
整整两天，他们像皮球一样被各个衙门踢来踢去。
科技厅的门卫甚至懒得听他们说完。那份盖着红章的“暂缓贷款”通知，像一道无形的封印，将他们隔绝在体制的信任之外。
塑料盒里的芯片，那些沾满汗渍和油污的记录本，在冰冷铁壁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第三天傍晚，天空飘起了冰冷的细雨。秦浩和李卫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蹲在省电子工业局大楼对面一个卖馄饨的摊子雨棚下，就着昏黄的路灯，看着那栋象征着权力和希望的灰色建筑。
馄饨汤的热气模糊了秦浩的眼镜片。
“秦工……咱们……是不是白来了？”李卫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没人信咱们……没人愿意听……”
秦浩摘下眼镜，用衣角使劲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
他看着雨幕中那座沉默的大楼，看着塑料盒里那颗在微弱光线下依旧倔强闪烁的“星”，一股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在胸腔里翻腾、燃烧，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信不信，由不得他们！”秦浩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东海厂八百多号人等着米下锅！我们没时间耗了！”
他猛地站起身，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卫国，收拾东西！我们去北京！”
“北京？！”李卫国惊得差点打翻馄饨碗，“秦工，去北京找谁啊？我们连省里的门都进不去！”
“找能管这事儿的人！”秦浩的眼神在雨夜中亮得惊人，“去找真正懂技术、真正关心国产芯片的人！去找能捅破天的人！”
……
两天一夜的硬座煎熬，秦浩和李卫国像两截被榨干的木头，终于踏上了首都的土地。
巨大穹顶下的人潮汹涌澎湃，广播里的女声字正腔圆。
巨大的陌生感和渺小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没有介绍信，没有门路，唯一的武器，是怀里那片凝聚着东海厂最后希望的“星”，和那摞沉甸甸的记录本。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打听着电子工业部、科委的位置。
在威严的部委大门前，遭遇的依然是冰冷的门禁和程式化拒绝。
希望，在一次次碰壁中，像风中残烛般微弱。
李卫国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嘴唇干裂起皮，抱着记录本的手臂酸麻得失去知觉。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蹲在电子工业部大楼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车水马龙的长安街，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秦工……我们……回家吧……”他哽咽着，“没用……真的没用……没人会在乎咱们那点土办法搞出来的东西……沈逸说得对，咱们就是瞎折腾……”
秦浩站在他旁边，雨水早已干透，但北京的寒风似乎比雨水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看着李卫国肩膀的抽动，看着远处那栋象征着电子产业最高权力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