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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也没有再置气, 瞥了一眼双睫挂珠的沫儿, 显现一抹忧心,轻轻接过她手里的毛笔, 缓缓写道。
为上红楼赏秋水,何为佳人情缘碎。离我万尺萧瑟追,去来又归无芳菲。
刚一写完, 夜泯又身临其境到了另一番天地。
这里是哪里?如此熟悉, 竟是沙巴克皇城?此刻却是战火弥漫, 已然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墨云展、鱼汐、你们在哪里?”夜泯疯了一样在尸山里穿梭, 目光滴水不漏地扫过每一具尸体。
“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夜泯啊, 我来晚了,抱歉……墨……”自己将沙巴克的密道偷偷告诉了释尘扬和大海, 他们攻其不备, 声势浩大地进入了沙巴克的腹底, 直捣黄龙,偷袭了这里的兵将。
作为此次战役守军统领的墨云展,自然是在战役的最前线,也是最危急的区域。鱼汐作为治愈系的帮手, 也临时被调度在此处。
可眼下, 死的死伤的伤, 早已血流成河,哪里去寻他们?夜泯在尸横遍地的沙巴克皇城内搜索着, 心头一紧, 有股不祥的预感。会不会, 已经遭遇不测?方才听大海的一员大将汇报,沙巴克战死了一位将军,难道是?难道真的是他?
一只血淋淋的手,抱住了四下乱闯的夜泯的小腿。他抬了抬,却是僵在原地,这手,自己见过多次,曾拿着小刀,在自己面前比划着、一个不留神就被她下了刀,然后给自己敷药、处理各种各样的伤病、还给自己削梨、递过鱼食……
“鱼汐,鱼汐,你怎么样了?我是夜泯,好了好了,你别动,我来救你了。”此地硝烟四起,不宜久留。从地上抱起伤势颇重的鱼汐,拔腿就往城外跑。
“别睡,鱼汐,坚持一会儿,先把这个吞了,我这就送你回将军府。”
怀中人儿微微睁眼,吐着微弱的气息,满是伤痛地嘤唔着:“哥哥他……唔唔唔……夜泯,我哥他,他被大海杀了,唔唔唔唔……”鱼汐吞了一些补血的药,稍微缓和了些,伏在夜泯的胸口泣不成声。
我……知道的。对不起,鱼汐。我都知道的。
可是,我要怎么开口说,这场意外是我精心策划的?我要怎么告诉你,你唯一的亲人,是死在和我同谋的人的刀下?
将鱼汐送回将军府,等下人替她上好药,换了干净的衣裳,自己才进她的闺房。
这时,她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只是眼神空洞无神,脸色苍白若纸,看到夜泯,长睫微颤。
“鱼汐,好点了吗?”夜泯靠上前,先是审视一番,看她除了些皮外伤,精神不济外,应当无碍了。只是这种痛失亲人的内心创伤,没有人能替,只能让时间慢慢治愈。
“我哥没了。”她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了,反复呢喃,神情哀默。
夜泯递过去一碗汤汁,轻轻劝慰:“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来,先把这碗药喝了,才好得快。”
或许这句话提醒了鱼汐,她双眼一亮,弹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夜泯。“夜泯,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不是死过吗?你如何能死而复生的?帮帮我哥,求求你,帮帮我哥哥。我不想他死,他走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办?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夜泯?”
不是不愿帮,自己都浑浑噩噩没有搞清楚状况,怎么帮?
鱼汐也不是一个蛮不讲理之人,见夜泯许久没有反应,知道无望,不再咄咄逼人。颓然坐了回去,望着那碗黝黑的汤汁,摇摇头。“我没事了,不想喝。谢谢你救了我。”
“别跟我客气,你若想哭,我把肩膀借给你。” 夜泯将药放到一旁,微微叹息,然后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墨将军走了,你更应该振作起来,将军府上上下下还指望你打理呢。”
“我……我不哭,好了,你若有事就去忙吧,我……会振作起来的。”
夜泯苦笑着,自己能有什么事?天字号大闲人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挑起了纷争,弄得沙巴克一团乱,自然要拍怕屁股赶紧溜啊。让那些人狗咬狗去吧。
“怎么了?看你也很不好过的样子,总不会比我更惨吧?”
“我现在没地方可去,不知能否在你府上叨扰几日,待局势平定下来,我再走。”
鱼汐先是诧异,然后点了点头。“你爱住多久住多久。”朝着门外轻唤:“马管家,去把厢房收拾一下,给夜泯公子暂住。”
就这样,夜泯在将军府落了脚,一方面是为了守着鱼汐,怕她一个人总想些不开心的,另一方面也的确为了避祸。还是待攻城战结束后再做打算吧。
两人性情差不多,直爽坦诚,相处起来极为融洽,偶尔打趣一下,揶揄一下对方,日子过得倒也不无聊。
这日闲来无事,午后阳光甚好,夜泯陪鱼汐在荷塘边看书喂鱼。见她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正常,也能坦然面对墨云展的死亡,夜泯才将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朝她的医书瞅了一眼,怪笑道:“你都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了,有什么可琢磨的?”
鱼汐睨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就怕盯久了会走神。“我笨嘛,哪像你,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我得反复研究才能记在心间,这些药理可一丝不能有错,要不然就适得其反贻害他人。”
闻言,夜泯频频点头,她的话在理,医者非同寻常,就应当谨小慎微。
发现远处游来一条全身通红的鲤鱼,夜泯兴奋地朝那个方向挥着手:“诶,红红哥,你好呀。赶快游,我这儿有好吃的。”
鱼汐瞅他一眼,暗自发笑。
“给我。”
见夜泯摊着手,鱼汐朝后躲了躲,将装鱼食的布袋子推得更远了。
“嘿,你躲什么躲,没看见红红哥大老远游过来找我玩吗,说什么都得好好款待它。赶紧的,我绝对、绝对不会一股脑儿全倒进水里。你信我。”
鱼汐还是不给,他这样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哪次不是抢到鱼食就全倒光,撑死一片不说,还怪鱼儿矫情,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好鱼汐,你怎么能这样呢?说好了一人喂一次的,你不能一直霸占着不给我啊。你自己看,红红哥朝我眨眼睛呢,意思就是饿啦,要吃东西。”
难以置信他会胡诌些这样的话语,哄骗小孩儿呢?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娇嗔道:“头一回听说鱼还会眨眼睛的,就你会扯,如此伶俐的一个人,真能把天上的雀儿给逗下来。喏,就给一小把。哎,你悠着点儿喂。”
夜泯嘻嘻哈哈接了过来,果然依照承诺,没有像之前那般大大咧咧。学着鱼汐,有模有样的将鱼食捻在指间,轻轻的,少量多次地投入荷塘中,惹得鱼群一阵欢腾,争先恐后地疯抢食物,把水溅起老高,异常壮观。
“哈哈哈。”夜泯玩得非常开心,扭头却发现鱼汐斜靠在栏杆上,用手肘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干嘛盯着我看啊?”
鱼汐不答,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看上去懒洋洋的,透着淡淡的温柔和她独有的恬静。
过了一会,似乎下了一个决心,鱼汐开口道:“能不走吗?”
“?”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在这里住得挺好的,各方面都习惯了,我也,我也觉着有你在很安心,不如……不如……”
夜泯挠着头,有一丝困惑,鱼汐的意思是让自己长住将军府,可是,自己以何种身份长住呢?
“不太好吧,我毕竟是个外人,你又是一个没有出阁的大姑娘,光这样都惹来不少闲言碎语了,我若长住……”
“我并不介意。”鱼汐站了起来,靠近夜泯。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的确难以启齿,却还是忍不住想打破两人之间比朋友多一分,比恋人少一分的关系。
“夜泯,聪明如你,是早就看出我的心思了吧。”鱼汐羞涩地低下头,咽了一口唾沫,抬起脸来抛开所有的羞涩忐忑和顾忌,继续道:“我知道你有远大的抱负,我知道你与别人不同,或许,你并没有多喜欢我,可是……至少,你不讨厌我的,对吧?”
诚然,鱼汐的话句句属实,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鱼汐很好,善良、正直、美丽、医术高明、对自己,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周到和照拂,扪心自问,一点儿都不曾讨厌过她。甚至无比希望,她能幸福,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
只是……
“你留下,我们共同打理将军府,有你在,我才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了。你将来要去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鱼汐近段时间清减了许多,原本就特别大的眼睛,现在显得更大了,仿佛要把夜泯嵌进去一般,眨也不眨的盯着夜泯,不让他有逃避的机会。
此刻两人都站在凉亭中央,一阵风吹来,夜泯眯起了眼。自己很喜欢与鱼汐相处,很轻松,很惬意。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喜怒哀乐甚至小情绪都可以分享,但总觉得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自己。不敢轻易作答。
见他迟迟不答,鱼汐隐隐作痛,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明明就是夏季,哪里会冷,却就是犹如坠入冰窖。
“鱼汐,我……”对不起,墨云展的死,固然有我的因素,但是,我却不能为了这个停下脚步。“我一定会走的,待你完全振作后,我就离开。”
“没有一丁点的可能吗?”鱼汐虽然问出了口,却是不想再为难夜泯。她自己已经轻轻转身,呢喃的话语从她那边飘来。“我很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不该束缚你,所以,让我先转身吧,我害怕,看到你的背影。”
夜泯默默地祝福着她,眼底微润。
画面一闪,回了神,夜泯发现自己坐在书生旁边。书生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似乎并不太好。而密闭的室内,却不见了沫儿,夜泯心中涌现了一丝异样。
“既然我已经过了两关,还望书生公子能高抬贵手,让我出去。”再斗下去,不晓得还会出现什么画面,但,夜泯有预感,对他们绝对不利。
许是这一对兄妹言谈举止都分外客气,再加上从无加害之意,夜泯也自然不希望他们有事。
“已经晚了。哎……沫儿执意……要公子进入第三关。且待我提笔……”
未等夜泯阻止,书生已经认真写下。
明月夜阑与君赏月,先不闻花芯思朝暮。生而为人难避相思,我深知君心不在此。想见你满面春风意,你不问何时是归期。
东去春来,冻了一冬的土地开始松动,小草萌芽,地虫拱土,枝条打绿,万物复苏的春景让身披狐裘大氅之人心头一暖,笼着袖子,望向窗外。
男子的眉目极为清秀,隐隐透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态,眉眼之间却有一丝不易见的落寞,不知为何。
独处,是一种精美,也是一种修炼,能够在独处时安然自得,才会在喧嚣时淡然自若。但是,这份自若却被自己吞噬殆尽,仅剩下落寞。
踱步走出山间小木屋,正是阳光温柔间,微风拂过,撩起地上碎叶尘埃,细微地在地面翻滚着,毫无章法和旋律。他却觉得极为有趣,垂眸细看。
时间对他来说,没有丁点儿意义,四季寒暑都如过眼云烟,心情好时,出门仙游,心绪不佳时便守着这座院落,不知道该干嘛。
下意识地笼了笼衣袖,其实并不冷,但总觉着这样穿戴,更加应景,也更能体味,自己还活着。有如这一山一树,一花一叶,都是有生命的。自己的生命,无外乎更长久些罢了。
忽而眉眼含笑,透过郁郁葱葱的草笼,发现一抹素雅的白色,这么冷,隆冬的脚步似乎都还未走远,竟有小花,傲然挺胸,吐露芬芳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蹲下来,细细欣赏。万绿丛中,一点白。仅此一朵娇小的,羞答答地绽放着。
“你不冷吗?如此纤细柔弱的枝条,却是绽放出这么清新脱俗,香气怡人的花朵来。水仙花是吧?那你应当生在水中,而不是肮脏的泥土里。”
他伸出颀长的手指,微微一点,那株水仙花便来到一个盛满清水的精致小陶盆里。亭亭玉立,绿中带白,花间和叶片上都沾着水珠,鲜嫩得份外惹人怜爱。
“甚好。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好好活着,享受生命。”
这番动作后,又默默注视它良久,感受它带给自己的芬芳和温馨。心情也愉悦了不少,将它摆放在院内的石墩上,便出门了。
晚间回来时,擦身而过,又被它浓烈中带着淡雅,清新中透出一点甜蜜的气味所吸引,驻足望了一眼。再抬头望了望天际,月朗星疏,一派清明,顿时来了雅兴。
指尖微动,一张精致的小方几和一张矮凳就出现在了院子中央,桌面上文房四宝和颜料一应俱全。
那人轻快地走了过去,掀了衣袍坐了下去。就着月色开始动笔勾勒,执笔的手白净如雪,慢条斯理,一时间,看不出画的什么。他目光寂静,无悲无喜,即使一个侧颜,都让花儿看得呆傻了许久。
似乎不甘心辜负这良辰美景,看似柔弱的花儿迎风轻摆,独自在叶尖翩然起舞,浮香袅袅,散发出一种怡人的气息,道不尽的温情脉脉。
此情此景,一人一花一世界,静默静思不是春。
今夜,这僻静的山岭显得分外有生气,时间也格外悠长,岁月静好。
也不知道这样的静谧到底过了多久,许是半个时辰,许是更久,总之,那人收了笔墨,徒留一张艳丽的图案在桌上,便起身离去了。
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屋内,没有再伫立在窗边若有所思地凝视这四季更替,也没有再出现过。
山中一日,凡尘百年。
小花儿等啊等啊,心中焦虑,殷切盼望着,久不见那人踪影。担忧自己的花期将过,唯恐再也没有美丽清新的容貌和怡人的香气,迎来的只是枯枝败叶和一股腐烂的气味。
哥哥,对不起。水仙花朝着身旁一直默默守护它的藤蔓深深一鞠躬。便飞离了自己的枝条,直直落在那副画上。
它没有眼睛,若是有,一定能看到她眼中昭然若揭的伤痛。
一阵暖风吹来,花瓣零落,四处飘散着。形成了一道温柔的白色漩涡……
沫儿,不要……
须臾,区区一朵小花儿,竟是铺了一桌子的花瓣。又叠到了笔杆上,然后慢慢地,不再动了,晶莹如雪的白色花瓣似被染上了不知道是朱砂还是别的什么,艳红得灼目刺眼,却安馨宁谧。
伴随着眼底的红光闪过,夜泯打了一个激灵,回神时,自己早不在什么密闭的房间了,自然身旁也没有了少女和书生。他们……去了哪里?
没有多余的时间,悲春悯冬,赶紧找阡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