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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下学宫成名百年,门槛苛刻,能入其中的学子嘴上谦虚,但心中无不自诩秀木,自认高过外面那未入学宫的杂草藤蔓。如此心气高傲的他们,怎么甘心忍受着奇耻大辱。
在短暂的震惊和沉默之后,稷下学宫内顿时哗然一片,士子们纷纷愤然起身,就连正座上的王,齐,白,也坐立难安。商贾好财,士子好名,古今皆是,他们年过半百,成名已久,又怎么能容得一个小辈污蔑。
儒家天地君亲师,如今被人欺到头上,学子们也顾不得那些风度仪采,反唇相讥,辱骂之声如潮水一般将楚倾淹没。皆是一些“竖子可笑,哗众取宠。”,“院长清誉,岂容你污蔑。”之类的言谈。学子来势汹汹,就差动手将楚倾赶出学宫。
群情汹涌,男扮女装站在学宫中央的三公主却无丝毫不惧,眉头轻皱,只觉得胍噪烦人。下意识的挥了挥手,如同夏夜的蚊虫。问道:“你们觉得我错了?”
如此显然易见的问题,学子们想也不想,立即回答道:“何止是错,简直是愚昧不堪,是非不分。”
“哦,是吗?”楚倾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众人以为她要服软的时候,却语锋一转,冷笑道。
“我何错之有呢。”
学子为之气结,脸色铁青,怒道:“三大学家人品学识,皆为我辈楷模,你为博出名。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竟还冥顽不灵,不知悔改。”
楚倾抬头看着被视为“楷模”的三大家,心中只为女子感觉到一阵觉悲凉,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道:“无错何须改。”
学子怒气更盛,早已经将楚倾看做为博出名而哗众取宠的狂士,语气不掩鄙夷,“三大家皆是博古晓今之辈,学识渊博,光是院长一人便阅学宫中上万书籍,古今之道更是有著《左传义解》《春秋杂谈》以及最近广为流传的《西凉治世疏》,岂是你一个寂寂无闻的之辈能够比肩和随口点评。”
三公主斜眸一扫,士子们与之对视,感觉心中微微发寒,随后一阵无名怒火。
数百人为何惧怕一人?
楚倾朝正座上王知行王大家看去,见这位须发皆白的六十岁纳妾老人面带蕴色,眉宇之间怒气交错,鄙夷道:“博古通今又如何,人不晓廉耻,衣冠狗畜。”
话音刚落,一石激起千层浪,被骂狗畜的稷下学宫院长王知行终于忍无可忍,蔚然而起,怒火爆发。“老夫育人多年,不知为何到了你这边便成了无耻。”
王知行一开口,整个学宫都寂静下来,毁人名誉,如同杀人父母。对于学子,院长如师如父,皆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楚倾。
三公主淡然回答道:“明知故问。”
稷下王院长立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纳妾一事。”
一边学子也出声为自己老师辩解,“自古男子纳妾,平常至极,如此小事,阁下用来诋毁院长清誉,不觉可笑吗?”
楚倾听完,果然哈哈一笑,看着这群尊男卑女的士子,心中一片死寂,连质问都不问了。
六十老人纳十六岁小妾,只是小事吗?
女子受苦,便是天经地义吗?
她举起酒壶,豪迈一饮,双眸寒芒涌动,声音清斥天地,回荡学宫,徘徊不散。“人不一定要分贵贱,但必须要知羞耻。六十佝偻老人垂涎二八女子之躯,此行此举,与禽兽何异。”
更大的哗然。
学子然不会纳妾小事放在心上,更加认定了楚倾这等紧追不舍的做法,不过是为了借骂王知行,提升自己的名声。自认为看透的学子们,自然是污言秽语相向。
楚倾仍是平静一片,并不反驳,与这些自命不凡的“才子”讲女子深闺苦泪,无异于对牛弹琴。女儿情长又怎么比的上他们的口中的国家大义,礼义廉耻。
她扬手一指三大家之首的王知行,学宫骂声不由自主的顿止,只听她冰冷声音与流觞潺水共鸣交响。“你不是自认有经天纬地之才,最擅长儒学治世,我今日就与你一谈治世之道,输的人....”
公主殿下坠雪眸子无视众人,看着脸色铁青的王知行,指向学宫大门,朱唇轻启,“滚出去。”
众人骇然,要稷下学宫院长滚出自家学宫,何等狂妄,何等辱人。只是看着场中那道张狂而自信的身影,他们除了震惊之外,竟是不知如何以对。
自古以来文章学识一道便无半点捷径,只能靠自身天赋和日积月累,所以方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说法。治世更是一道古今大题,需要大学问才能作答,王知行苦心钻研三十年被奉为大家也未敢夸口自己通透,这个年仅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是何来的自信能够更胜于他。
座位之上的赫连铮微微出神,此刻的楚倾无疑最明艳动人的风景,一如与她初见时在宴会之上论筝震惊四座。只是论筝终归只是小题,而治世却是天下大题,自古便是男子独彩,倒是从未有女子发言。
这让赫连铮期待不已。
指点江山的女子,古今又有几人得见。
王知行脸色难看,文人辩论与武人比试相同,点到即止,楚倾这般咄咄逼人的行径无异于上门踢馆,他又如何能拒绝。怒声道:“道,不讲不清,理,不辩不明,老夫有何可惧。”
随后吩咐道:“给这位公子上案。”
下人们立即抬上一方梨香花木古案,古香古色,摆在楚倾面前,上面放有清酒与酒爵以及瓜果,下人们又在案边放下蒲团。名士清谈,自有规矩,楚倾也不怯场,扔了手中饮完的酒壶,盘膝坐在蒲团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大争将起,学宫内,寂静无声。楚倾与王知行之间相距不远,只隔一条曲觞小流,宛如楚河汉界。
已经是清谈名士的王知行,跪坐端心,挑不出一丝错处,双手环抱举起青铜酒爵朝楚倾一敬,楚倾也同样回礼。
两人仰头饮酒,酒尽杯停,礼毕,大争起。
王知行率先出声,“儒学之道,先有孔圣人周游列国,以天下为己任。今有南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得中兴,释门有自渡之法,道教有成仙之途,但论齐身治国平天下,我辈儒生当仁不让。”
学宫内轰然叫好,声盖天地。
等他们声消音息之后,公主殿下一手托腮,一手摇晃着杯中酒水,鄙夷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若无法家之根基,儒学治世如空中阁楼,风吹既散,笑话而已。”
无人愿意叫好,却也无人能质疑。
来自独尊儒术的南楚铮皇子苦笑饮酒,心中赞叹。
真乃妖孽也。
楚倾一句话便直指本心,让经历过千场辩论的王知行震惊不已,沉默许久后才说道:“法家重刑苛酷,岂是治世良方,如今南楚儒学大治之后,国泰民安,士子谦恭,人人知礼晓德,不为恶事,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公主殿下一饮酒水,略带可怜的看着这个儒学大家,嗤笑道:“南楚如今看似独尊儒术,其实兼取儒法,杂用王霸,表面上是儒家的以德治国,实际上是法家的以刑制国。与人清谈时,满口仁义道德,但一旦涉及律法,杀起人又何尝手软,所谓独尊儒术,不过给法家蒙上一层脉脉温情的面纱,哄骗下你这种愚昧酸儒而已,此乃手段也,而非儒道也。”
学宫内士子倒吸一口冷气,神色呆滞,对于他们这些读书人,南楚一直是他们理想中的儒学圣国,如今这层温情面纱被楚倾撕破,下面这赤裸裸的真相,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赫连铮张大嘴巴,这次是真的被公主殿下吓到了,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能娶得美人归,一定不要让她与自家恩师相见。
白麟丞相会红衣公主,想想都觉得头疼。
心中坚持了三十多年的宗旨一瞬崩塌,王知行恼羞成怒,顾不得仪态,拍桌而起,“你胡说,儒家仁爱世人,重德重艺,儒道至理更是浩渺如深海,怎么会比不上只知用刑酷吏的法家。”
公主殿下平静起身,道:“你为稷下学宫院长,衣食无忧,确实满腹经纶做的一手好文章,但你可曾知道如今西凉国情如何,治下百姓如何,一辈子都没摸过铜钱的你怕是一文钱能买几个馒头都不知道。治世不是空口白章,又怎么能照搬南楚儒学,治世之道即为民生之道。民生之道,在民,不在书。”
一生钻研儒学的王知行脸色苍白,浑然失神,瘫软在蒲团之上,喃喃自语:“民生之道,在民不在书,我辈书生,当真走错路了吗?”
萧复和众人震惊的无以复加,稷下学宫院长,三大家之首,在楚倾面前,竟是完败。
这时,一片白蒲元见缝插针,他早就不满在王知行之下,此刻正是大好时机,若能辩胜自然名声盖过齐知行,就算败了也无伤大雅,立即插嘴道:“若按你所言,只重刑法,不兴儒学,那么百年学子人心礼教溃烂,只知功利刑法,不修礼乐道德,又当如何。”
公主殿下对白蒲元没什么好脸色,鄙夷道:“若能经世,法必有功,若能济民,儒自有所用。法家本就脱胎于儒家,道德自在人心,何必向你这只知争名夺利的犬儒之士一般刻意去修。”
白蒲元脸色顿时涨红,怒骂道:“竖子,老夫与你好生交谈,怎容你如此目无尊长,肆意辱骂。”
楚倾放声大笑,笑声中说不尽的嘲讽,“怎么,皇后刚刚打入冷宫,你就忘了为了争权夺利,而在她裙下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日子了?如此毫无气节,依附权贵甘为走狗之人,不是犬儒是什么。至于你身边那边,假装清高,看似不重名,其实欺世盗名,酸儒而已。”
深宫闱墙之事被人翻出,白蒲元脸色铁青,怒急攻心之下,心口诈痛,难以出言。楚倾没管这个跳梁小丑,看着最后那名棋艺无双的齐子路,见他面色不忿,笑道:“怎么,不服气。”
众人刚从楚倾那一席话回过神来,心傲的他们被如此年轻的人教训,心中难免不快,见她如此嚣张跋扈,心中给了个空有学识,却满口污言评价,更是厌恶。
齐子路聪明许多,知道辩不过这个眼前这个惊才累累的女子,转头道:“老夫本就喜好山水之乐,今日在此,乃是学子联名相邀,难辞众意,你要说什么就随你说,年过半百之人,何须在意这些虚名。”
楚倾一口揭破他的假面皮,道:“装的还挺像,真正好山水之人,恨不得融入山水,可你身上尽是绫罗绸缎,羊脂白玉,分明是个好名好财之人。”
齐子璐心中大怒,却仍假笑道:“观公子这皮相言行,宛如妇孺,喋喋不休。”
学宫内顿时一静,随后众人哄堂大笑,一只被楚倾压抑她的他们,笑容中尽是说不尽快意。楚倾的道理若是好言相劝他们或许会听,但是公主殿下一言一行都讲他们这些平日里心比天高的人打落凡间,踩进泥浆,他们又如何能接受。
楚倾脸色平静,知道他们为什么而笑,三国时司马懿守城不出,诸葛亮送去一妇人衣裳,他麾下众将当场勃然大怒,就要出城迎战。明朝时,海瑞上书,一句“满朝皆妇人矣”,让那些官吏终生引以为耻。
在古时,将男子比作妇人,便是最大的侮辱了。
这时一名学子,惺惺作态道:“虽然这位公子言行皆如妇人,但齐大家还是辱之太过,需致歉才好。”
众人又是一阵发笑,附和道:“是该致歉,是该致歉。”
道理说不过,便其余事情上找回面子,这便是这些学子的风流了。
此情此景,不在场中的阿瑾都为自家公主感觉到心疼,但楚倾看着这衣冠胜雪的学子,却是平静到了极点,轻轻道:“不用道歉,因为...”
她素手轻扬,轻轻解下自己的发带,一头青丝如瀑布而下,惊艳绝伦,声音也恢复了原来的柔美。
“我本就是女子。”
学宫内笑声戛然而止,仿佛空气在一瞬间凝固,唯有楚倾嘴角轻轻上扬。
似讥,似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