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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满今年二十三岁，已经是皇宫里数一数二的太监，许多人都觉得他命好，遇到了首领太监王忠，收为干儿子。
人心难透，干儿子毕竟不是亲儿子，得权太监都喜欢多多益善，给自己多留一些保障。相比之下，王忠显得要小气多，只收了王满这么一个干儿子，许多都猜测着，将来要是王满忘恩负义，这位如今风光的老太监后半生恐怕是凄惨的老无所依。
王满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被人贩子卖入宫中，后来遇到王忠，才有了名姓。他从最低等的火者坐起，锻炼好几年，才被王忠提拔任用。只是地位越高，王满做事更加小心翼翼。
不为别的，若是自己的失误，连累操劳半辈子的干爹不得善终，那真是没了心肝。前朝后宫里，王满怕的人很多，皇上，公主殿下，还有那位代掌后位的宋妃娘娘，但真正的忠心的，从来只有这个把自己当亲生儿子对待的干爹。
御书房外的僻静角落里，王满将刚刚公主殿下的吩咐小声的说给王忠后。皱眉道：“干爹，国师皇后都死了，公主殿下看架势也要远嫁，这事吃力不讨好，还是辞了吧。”
佝偻着身体的王忠却摇头道：“这事就按公主殿下说的办的，晚些我亲自过去。”
王满着急劝道：“干爹，要是被有心人发现，可是欺君大罪啊，内府的几个老不死，天天就盯着你这个位置呢。”
老太监知道儿子关心自己，温和一笑，“阿满，人总不能只为自己想，萧妃娘娘的仇，公主殿下都放下了，我这个老骨头还惦记着干嘛。何况人都死了，再折腾尸体，太过缺德。王上早年征伐杀戮太过，国师裴衍多次上言要皇上推行仁政行善，干爹虽然不信这些，但给皇上积德总是好事。”
王满知道自己干爹心意已决，执拗不过，说道：“干爹在御书房走不开，这事太大，儿子信不过别人，晚上还是让儿子替干爹去吧。”
王忠知道自己儿子一片孝心，也没拒绝。
老人如往常一般望着远方，微微出神，浑浊的眼中偶尔闪过一丝亮光。
王满陪着他，踌躇了会，小心翼翼道：“干爹说句您不爱听的，公主殿下现在虽在后宫如日中天，但总归要出嫁的。当初皇后还在的时候，你就对她多番帮助，现在她得势了也没回报我们什么。仍然把我们当下人使唤，干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儿子总觉得公主殿下性子太过凉薄。”
老太监王忠微微摇头，指了指前方，王满转头看去，远远的看见公主殿下从宫道处走出，立即闭口不言，将剩下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楚倾走进了，王忠和王满立即走上前见礼，公主殿下停下脚步，看着弓腰苍老的太监王忠，拿过阿瑾手里的礼盒递了过去。
王忠恭敬接过，笑道：“公主有心了，这是给皇上做的糕点吗？”
楚倾平静道：“是给你的，皇后的事情我想过了，我自己去办。”
王忠笑容凝固在脸上，肃然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去那个地方反而招人怀疑，这事还是还是让老奴来方便。”
公主殿下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些隐秘的事，交给他们这些人更合适。
王忠望了一眼已经两手空空的阿瑾，皱眉道：“公主殿下，您没给皇上带糕点吗？”
楚倾没有回答，与阿瑾两人走入御书房。
王忠小心翼翼的打开食盒一角，内中是精心制作暖身养胃的桂初姜，装在罐子里，摆放的细致整齐，看着数量能吃到明年。王忠眼眶微湿，合上食盒交给王满，拍着干儿子的肩膀，哀声感慨道：“阿满，有些人对你的好，你一辈子的还不了。”
王满望着自己干爹走入御书房的背影，呆然失神。
对于他，王忠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了，那对于王忠，他一辈子还不了的又是谁?
王忠转头朝刚刚王忠看的方向望去，入眼所见，无花草，也无景色，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宫道。
那是景瑶宫来御书房的宫道。
王忠一望多年，却一直等不到那个女子再来。
会是你吗？
萧妃娘娘。
当楚倾进入御书房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收拾过，依旧干净整洁，依旧是西凉最有权力的所在。
这是楚倾第二次进御书房，看上去什么都没变，却什么都变了。
皇后死，裴衍亡，座位上的王，又苍老了几分。
西凉王批改完一份奏章，放下手中的曲徽狼毫，温和道：“倾儿，你来了。”
语气温柔，如一位慈祥老父。
公主殿下却是连基本的礼节问候都没，直接了当的问道：“父皇今日召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西凉王也放下那层温和的亲情面纱，“铮皇子今日上书请婚，朕已经决定将你下嫁南楚。”
已经决定了吗？
就算早已知道会这样，楚倾心中仍感到一丝悲凉，道：“听闻今日白蒲元携稷下学宫学子上疏痛斥我为鸩姬。”
西凉王眉头轻皱，“是有这么一篇奏疏，你在学宫所为也过分了些。”
公主殿下带着一贯的妖冶笑容，嘲弄道：“父皇，女儿以前被诬陷为天煞孤星，现在又被人骂做鸩姬，你说这样女子嫁到南楚，楚皇会怎么想？”
西凉王弦歌知雅意，看着这个与妻子一模一样，心地却一天一地的女儿，转头朝王忠吩咐道：“大凉南楚联姻在即，白蒲元等人上书污蔑三公主楚倾，企图破坏两国联姻，其心可诛。下令北镇抚司捉拿，明日处斩，奏疏中留名学子，罢黜功名，永不录用。另下旨册封三公主为凉凰公主，昭告天下，以正名分。”
能以国号为名的封号，自然非同小可，楚倾却不带一丝欢喜，问道：“出嫁的日子父皇订好了吗？”
西凉王看着这个最喜爱妃子所生下的女儿，爱屋及乌，她应该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现在，却是最陌生的父女。沉默许久，他叹道：“三日后。”
楚倾笑道：“女儿遵命。”
随后转身离去，不带一丝停留。
西凉王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永远也回不来的她，这位帝王，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倾儿，父皇想再吃一次绿豆糕。”
公主殿下，没有回头，没有停步。
“女儿身体不适。”
声音果决无情，谁能想到，他们是一对亲生父女。
走出御书房，阳光明媚，碧空如洗。能暖人，却终究无法暖心。
每个人孤寂的时候都想从熟悉的事物里，找回那份熟悉的温暖，那份生命仅有而真心的感动。
但逝去的，终究回不来，无论你怎么回忆挽留。
一边等待许久的李元才上前恭敬道：“公主殿下，铮皇子来访，已经在小凉亭等您了。”
公主殿下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走在铺满灿烂阳光的宫道上，这条宫道当初为妃的萧凝不知走过多少次，而楚倾只是走了几次，往后恐怕也不会再走。她突然开口说道：“阿瑾，回去给我做绿豆糕吃吧。”
跟在身后的阿瑾恭敬点头，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公主，我们过几日就要离开西凉，往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如给皇上也....”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前面传来楚倾冷冰冰的声音。
“他没资格。”
走出御书房的王忠，看着公主殿下慢慢消失在宫道转角处，一边王满不知道对于御书房之内的主仆，那份熟悉的味道能带来多大的安慰，只是觉得手中的食盒沉重很多。
人总是权财都有之后，才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