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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入深,漆黑天空笼罩吞噬一切,云梦居之中仍旧灯火辉煌,比平时更加忙碌,像是黑夜爪下挣扎求生的猎物。
云梦居一处小园之中,夜色灯火下,秦观铠甲长刀未卸,对于这位精力充沛的少年将军来说今日的出城作战只算小打小闹,并不算什么。脸上并未疲态,只是眉宇纠结在一起,显然心中有事。
借着灯火,秦观在园中石桌上铺开一份临时绘制的云梦居布防图,对着身边几名百夫长郑重吩咐道,“从今日起,恢复军中的两班一眠制,云梦居前后门入口处昼夜不休,必须有十人小队警戒。外园巡逻人数加倍,公主殿下内园派遣精兵驻守。”
一名皮肤黝黑的百夫长看着地图,忧心道:“大哥,龙雀骑是沙场骑兵,云梦居位置狭小,假山花草又那么多策马都须小心,根本施展不开,楚军如果非要进攻,我们恐怕抵挡不住。”
另一名百夫长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凉腔,扯着嗓门道:“我看门外那群软蛋未必有胆量杀进来,将军这样会不会过分小心了。”
大凉龙雀骑虽是王下御军,但军中派系林立,秦观带领的这一只都是随自己多年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生死兄弟,同袍感情十分深厚。对于他们的质疑,并不反感,只是解释道:“无论楚国对于公主殿下是什么态度,小心一些总是无错。大凉龙雀骑是天下第一骑,若是连自家公主都守护不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说起那位自己的新主子,几名百夫长面面相觑,随后一名性子烈的百夫长忍不住抱怨道:“凉凰公主也是,说好是来楚国和亲,可现在亲没和成,还到处惹事,这算什么...我看....”
秦观一拍石桌,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公主殿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百夫长立即拱手道:“属下知罪,只是....”
秦观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在说下去,“我知道兄弟们的心思,此事我等会自会向公主殿下说明。”
秦观面色肃然在灯火下,声音带着丝丝苍凉,继续道:“可是各位兄弟,无论公主殿下做出何事。此处乃楚国,她乃大凉公主,倘若真撕破脸皮,我们大凉龙雀骑该当如何。”
几名百夫长退后几步,神色坚定,恭敬道:“龙雀骑乃王下御军,自然誓死保卫大凉皇室。将军放心,除非二百龙雀骑死绝,否者无人能伤公主。”
他们右手放置胸前,做出一个西凉军礼,齐声道。
“大凉王旗之下,死战不退。”
“好。”秦观点了点头,“既然兄弟们心中已有决心,我也不多说,按照我刚刚所说,下去各自布防。”
几名百夫长领命告退,身侧一名亲兵等他们都走后,才敢上前,低声道:“将军,王上有密信送达。”
秦观心中一惊,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日将军出城随公主殿下出城,留守的部下接到凉国来信,因为是密信属下不敢惊动他人。”亲兵说完,从怀中掏出两份书信。
西凉并没有那么多繁琐礼节,秦观伸手接过,第一份信封上面写着“女儿倾亲启”,不敢多做查看。翻到第二份,见上面写着“秦观启”。对于凉王还记得自己姓名,心中不由一阵感动,小心翼翼的拆开观视。
等秦观看完书信,脸色难看,将楚倾那份书信又交到亲兵手中,立即起身朝内园而去,“随我去见公主殿下。”
亲兵一头雾水接过,连忙追赶而上,“将军不去看望今日受伤的兄弟了。”
秦观犹豫了一会,仍旧道:“先将书信交与公主。”
秦观带领亲兵匆匆走至内园门口,就看见一个窈窕身影带着几个侍女,正从内园之中走出。两人在园口相遇,秦观拱手拘礼道:“谨姑娘。”
阿谨看着这位脸色匆忙的将军,贴心道:“这么晚了将军还有事要见公主吗?”
秦观铿锵道:“属下有要事要禀告公主,还请谨姑娘通传。”
阿谨为难道:“公主殿下正在沐浴,将军还是等等吧。”
“那属下就再次稍候。”如此不凑巧,秦观只能作罢,抬头看到阿谨身后侍女端着许多药品和财帛,不由疑问道:“谨姑娘,这是?”
阿谨解释道:“这是公主为今日出征受伤的将士亲自准备的伤药和抚恤,只是公主身份不便,只能由我代劳了。至于今日出征的其他将士赏赐,明日公主会另派人分发。”
秦观心中微暖,脸色好看了许多,赏赐还是其次,楚倾这份心意才是重要,拱礼道:“属下替将士多谢公主殿下赏赐。”
随后他看了一眼内园,根据往日对自家公主拖沓性格的了解,这香汤一时半会也洗不完。朝阿谨建议道:“既然公主殿下不便,那属下就随谨姑娘一同去看望受伤的将士。”
阿谨用西凉宫廷礼,回道:“那就麻烦将军了。”
夜凉如水,两人静静的走在园中小道上。近在咫尺,秦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情绪。自己随公主殿下入楚以来,对于公主殿下身边这名侍女可谓再熟悉不过。
他们一人负责公主的安全,一人负责楚倾的起居,年级相仿的两人平时接触都是因为府中事宜,皆是公事。往日的接触里,只觉得这是一位温柔心善的侍女,像这样两人并肩漫步,似乎是第一次。
秦观轻轻侧头看着阿谨,她虽无公主的风情,却有自己的美丽。
对与她的容颜,他一清二楚,对她的内心,他一无所知。
内心的这份涟漪只是轻轻泛起,便再无声息。秦观没有开口,阿谨也没有,两人只是静静走着,一如往日。
或许,以后也会如此下去。
秦观领着阿谨来着一个大屋门口,里面隐约传来受伤兵士的哀嚎。
“今日受伤的将士,都在其中了。”秦观单手轻扬,示意阿谨入内。
阿谨却没动,而是示意身后婢女将药品财帛端到秦观面前。
秦观对于公主殿下体察将士之心固然感动,但心中也明白楚倾派阿谨前来,是为了替她收买人心。此刻阿谨将这些赏赐交出,倒是让他费解,疑惑道:“谨姑娘,你这是?”
“龙雀骑是将军部下,这些赏赐与公主的心意就由将军代为传达吧。”
秦观不知道为什么公主殿下将这机会让给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遵命入内,毕竟公主殿下的心思,没人能猜透,也最好不要去猜。阿谨身后那些侍女,也端着东西随他入内。
只剩一人的阿谨孑然站在门外静静等待,抬头时,看见天空有一轮明月,不由有些出神。
人在异乡望月,总是感慨万千。
等到秦观安抚完将士出来时候,便看见月光下的女子转身道:“将军,将士伤势如何。”
秦观看着她月光下的容颜,透着一层皎洁的纯美,像一朵月色之下盛开的幽兰,有些出神。随后低下头道,“稍有伤亡,待会属下会禀告公主殿下此事。”
阿谨点了点头,“那将军一同随我去内园吧,算算时间,公主也应该也好了。”
秦观随她一同往内园而去,只是这次并肩而行,秦观没有在沉默。
“皎皎明月,谨姑娘,你是在想家吗?”
阿谨颇有些意外这位沙场将军会说这些,当也没太过在意,轻轻摇头。
两人又陷入了以往无话可说的沉默。
过了一会,秦观内心懊恼自己贸然莽撞时,阿谨反而开口道:“谨儿是在想家,只是谨儿已经没有家了。”
“为什么。”
“谨儿父亲当年舍弃我与母亲,母亲不让谨儿随她姓,也没让谨儿随母亲的姓,因此谨儿无姓。萧妃娘娘救了谨儿与母亲,谨儿无姓,母亲是要让谨儿记住,谨儿只为萧妃娘娘而活,如今萧妃娘娘已死,只剩公主殿下了。”
排兵布阵在行,但如何安慰姑娘家实在门外汉的秦观只能拱手道:“是秦观冒昧了,提起姑娘伤心事。”
阿谨轻轻摇头,表示并不在意,抬头看了看依旧在头顶的明月,轻声道:“将军呢,可曾思念家里人。”
秦观颇有些惆怅道:“怎能不想,只是常年领军在外,思乡早已麻木。幸好家中父母还有兄弟照顾,偶尔通信告知近况,心中也宽慰许多。”
阿谨看着遥遥明月,仿佛那遥不可及的梦,苦涩叹息道:“果然没有家的人,反而更想家。”
这句话如针一般触动秦观的心,也刺痛他的心,他突然想伸手去保护这个女人,但她离他,也何尝不是一轮明月的遥远。
“谨姑娘,将来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归宿的。”
“归宿?”阿谨愣了一下,随后冲秦观笑道:“归宿谨儿早已有,公主殿下在的地方,便是谨儿的家。”
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她看着秦观,秦观望着她。只听阿谨脸色微红,真挚恳求道:“还请将军尽力保护谨儿的家。”
秦观心头颤动,声音有些激动,郑重承诺道:“属下职责所在,必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殿下和谨姑娘安全。”
只是蓦然间,他又想起西凉王的那份书信,心头像浇下一盆冷水,瞬间恢复清明,补充道。
“只要公主不违背王上命令,属下与龙雀骑自当死战不退,以卫公主。”
阿谨失望的低下眼眸,“刚刚那些话是谨儿的心意,不是公主殿下的意思,将军不用紧张。”
秦观又恢复了恭敬,“属下明白。”
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内园拱形园口,阿谨欠身入内去通传,秦观则留在原地等候。
走了几步,阿谨突然停步回头。
一人在园内,一人在园外。短短几步的距离,在漆黑的夜色下,宛如一道千丈深渊,不可逾越。
夜色凉凉,人心恍恍。
沉默无声之间,似有什么消散在了黑夜之中。
阿谨转过身,继续向前,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也终于明白。
自家公主和铮皇子之间,究竟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