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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姬楚倾，突然出现的人，明明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但此时让白麟震惊的，却不是这份意料之外的相遇，而是此时公主殿下身上那随着风雪，铺面而来，让人无处可躲，不得不面对的沉重压力。
自古以来女人擅智不擅力，可智也分大智小智。男女天性不同，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与教诲也不同。女人的心思用于后宫之中，勾心斗角方见可怕。但要论及朝堂夺嫡，不能只靠阴谋诡计，格局之上女子便天然输了一筹。
以前的楚倾目光虽远，但格局却仍未打开。终日待在云梦居之中，坐视风云变幻，从中穿针引线。看似处处精妙，但其实只是不断的在亡羊补牢，被局势推动着前进。只是棋盘上一颗不安分的棋子，被动的等待局势的发展。
可经过云梦居一败，公主殿下学到的不仅是赫连觞的阳谋，还有他那份窃取天下的枭雄野心。此刻的她已经学会主动出击，带动局势往自己所要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她，跳出那个棋盘，走进了旋涡，要将楚国的天下，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已成弈棋者。
她已是执刀人。
这种手段，这种算计，这种让人不得不面对的阳谋，这位西凉公主的成长速度快的令人胆寒。
一直回避楚倾的楚国丞相纵使不愿，却也无法躲避现在的楚倾，只能拘礼赞叹道：“凉凰公主这招守株待兔实在高明。”
守株待兔是笨法，但在楚倾手中却变妙招，不得不让人钦佩，这位西凉公主总是一次又一次给人惊喜，或者惊吓。
楚倾也优雅的回了一礼，谦逊笑道：“丞相大人的黄雀在后也是妙棋。”
雀？白麟摇头苦笑，他在冷宫之中隐于背后偷听楚倾与赫连霜的对话，可转眼公主殿下便这冷宫外等候。
究竟谁才是那一只在后黄雀....
清晨冷宫外寒风肆虐，落雪之中，这是白麟与楚倾的第二次对弈。
有过第一次云梦居中的相会，白麟也大概明白这位西凉公主的个性。若论顾左右而言它，天下无人比的上这位能把打马虎说的煞有其事的西凉公主。何况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看破，便也不在弄假，直接切入主题道，“不知凉凰公主在此等候本丞相，有何要事。”
清晨雪大风冷，公主殿下还惦记着自己的温暖被窝，见白麟如此干脆，也不想在这冷风里多待，径直问道：“倾想知道，丞相刚刚与霜公主一起谋划了什么。”
楚倾的直接了当，从来都是一针见血切入事情的要害。
白麟声音一寒，冷冷道：“凉凰公主想知，本丞相便一定要说吗？我们之间，有这般熟稔吗？”
公主殿下入楚以来，与这位白麟丞相也不过寥寥数面，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
“哎...”楚倾轻声一叹，委屈道：“刚刚在小院之中，倾与霜公主的闺中密语倾都不曾隐瞒，让丞相大人听得津津有味。怎么轮到丞相大人的高谈阔论，反而见不得光了。”
白麟目光越发冰冷，“公主殿下密谋造反，想要以女为尊，夺取楚国社稷，就不怕本丞相将此事禀报圣上。”
自古以来，皇权之下，造反都是罪无可赦的诛连大罪。寻常人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知晓泄密，可公主殿下却光明正大说出，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而一脸理直气壮道：“倾当然不怕，丞相大人爱在人背后打小报告，可满朝文武也要有人肯信。”
女主社稷，公主登基，自古便没有先例，在寻常人看来确实是无稽之谈。
可从这位凉凰公主口中说出，便不得不让白麟慎重对待。
因为她是鸩姬楚倾，能将一切的不可能变为可能...
公主殿下脸色挂着一如既往的和悦微笑，眼神寒光点点，如星如刀，继续道：“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丞相别忘了，在楚国想鹏飞九霄的，可不止丞相一人。在这个时候放着眼前的敌人不管，与倾为敌，实非上策啊。”
果然是为那阵“风”而来吗？
白麟心中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惊叹这位凉凰公主的敏锐心思，能够一语道破如今楚国局势关键的，这天下也不过寥寥数人。他和太子之争迫在眉睫，无论楚倾在算计什么，他都无暇在与这位西凉公主纠缠。
此时他们二人内斗，只是将这片楚国江山拱手让给他们共同的敌人。
“既然公主殿下熟读庄子，不知今日有何指教？”
“不为敌，当然为友。”公主殿下对聪明人向来直言不讳，“你我皆想要这片天，可此刻这片天却都不在你我手中。与其抱着敌意相互猜忌，不如你我联手，剪除太子。”
太子赫连觞，一个显而易见的敌人，无论是赫连铮还是赫连霜登基，他都是眼前最大的障碍。
却不是最后的障碍....
白麟见此处无人，既然公主殿下把话说开，他也径直道：“那除去太子之后，该如何？”
答案显而易见，楚倾却不回答，冰冷眼神直透人心，反问道：“丞相觉得应该如何？”
白麟看着风雪在空中流转，眼神锐利如刃，“待人间雪落，千悲万喜，不及一醉。公主殿下所求的，恐怕不是一醉，而是....”
楚倾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宫殿，远远看去，天地洁白一片，山河已然变色。
“待人间雪落，山河颜色变。”
白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公主殿下心中是如何容得下这一片楚国万里河山，但他无暇去想，随着她眺望远处白雪，他曾经与楚帝一同望着这片江山，却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女子眺望。
“ 公主殿下所说那条女帝之路，青史之上只有孑然一人走过。虽是波澜壮阔，气象恢弘。可人生之中，梦想太过辉煌耀眼，便如空中楼阁一般，一吹即散。
相反，只要你我一起助铮皇子登基。凉凰公主在内为后，汐公主在朝为官，你所要的女子新政，未必不可实施天下。这天下，自有凉凰公主想要的颜色。”
相比楚倾，白麟的提议更加切实可行。可回应他的，只是公主殿下的冰冷笑容，“本公主该说，丞相大人异想天开，还是这份施舍真是大手笔。”
白麟不懂女人，更不懂楚倾。
男权压迫之下，谈何女权。女子改革必然举步维艰，恐怕刚刚走出家门便止步不前。相反只要一个女子登基，无须任何改革，这天下女子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何况楚倾心中根本不愿为后，也不愿赫连铮为帝。
公主殿下的拒绝，让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得出的一点共识破碎，气氛一下降至冰点，沉默着只剩下耳边的风饕雪虐。
士人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况是男女之间，又有几人能够同路....
“看来凉凰公主还是不愿意放弃那个可笑的想法。”
沉默之后，率先开口的是白麟。
“只有失败者才是笑话。”
公主殿下的语气仍旧冰冷。
“那凉凰公主打算，与本丞相合作，除去太子。一来报龙雀骑之仇，二来空出楚国之王位。之后扶霜公主登基，三成就心中女主天下的理想，四来阻铮皇子之王途保存自己心中的感情。不知这么多目的里，那个才是公主殿下的真正心思。”
心思被人看的一干二净，楚倾却丝毫不在意，“若我说全部都是呢？”
楚倾不愿意赫连铮登基，自然是心中还有他，白麟不知该喜该悲，幽幽叹息道：“凉凰公主算计虽好，但太过贪心，也太过自私了。你执着太过，应该明白，你与铮皇子之间，已不会有结果。”
“人生若没有过执着，何来放开。”楚倾不以为然道：“丞相教诲，倾做为晚辈自然铭记，可唯独在感情之上，丞相大人实在没有资格说教。”
白麟望着她，没有作答。反而是公主殿下开口继续道：“色既是空，空即是色。放手未必见空，我执也未必着色。待山河颜色变后，本公主执掌这片江山，我自会问他，江山与我，孰高孰低。”
“公主殿下好气魄。”白麟突然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女子，“可流沙在手，紧握只是加快消逝。”
楚倾望着这片白茫天地，轻声叹息。
“流沙在手，若不紧握，亦然消逝。”
白麟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蓦然伤感。
我执亦是空，又能争到什么....
“既然道不同，公主殿下为何确定我们还可同谋。”
“因为你别无选择。”楚倾语气肯定，不带一丝转圜。
白麟心中一叹，诚如公主殿下所说，他的确别无选择。楚国的局势已经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敏感时期，公主殿下选择在这个时候入局，无异是最差也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两人对弈的棋盘上，突然出现第三只手。为了稳定局势，避免楚倾扰乱局势，白麟都只能选择与她合作。以此来保证自己的谋划顺利实行下去。
公主殿下作为盟友确实不可靠，但若成为敌人，便是可怕了。
都说后生可畏，可看着不满二十的公主殿下，白麟心中更多是感到后生可怖。
“凉凰公主是在逼本丞相驱虎吞狼，也在逼本丞相养虎为患。”
合作剪除太子赫连觞之后，棋盘上的剩余残局，自然轮到两人对弈。
被比喻为老虎，公主殿下接受的心安理得，笑道，“丞相难道不曾听一位得道高僧说过，山下女人都是老虎。”
丞相白麟，学识广博自然知晓这句话的出从，慨然道：“沙弥思虎，骨肉无存。与虎谋皮，焉能善终？”
楚倾看着漫天飘零飞絮，平淡而冰冷的声音，为两人今日的对谈划下休止。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与虎谋皮，好过无皮。”
白麟微微眯起眼睛，不敢直视此时的楚倾。这一刻，他仿佛，看到多年前的与他携手共谋江山的楚帝。
那时的他尚未登基，但已.....
气吞万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