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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渝建兴十九年,夏。
洛阳王城,天章阁。
古之王城龙脉所在,一曰西都长安,二曰东都洛阳。
洛水河畔的洛阳王城作为几代王朝帝都,几经战乱损毁,又在废墟中重生。巍峨耸立在黑夜之中,凝视着华夏大地的风起云涌。
王朝更替,江山易主,唯独洛阳之名不改。
一座城,便是千年青史。
北渝定都洛阳王城以来,皇宫之中除去长乐未央两宫之外,最为天下所知的,便是天章阁。
天章阁为观星而建,集历代能工巧匠之大成,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本应有九层,为避皇城忌讳,改为八层。其中一层藏于地底,内有地动仪,可测天下山崩地裂之灾。
地上八层以北斗七曜依次命名,最高一层名曰天章,内有天象仪,传闻日月星辰异变之时,可知天命所示之人。
夏季,星河若汉,正是天章阁观星之人,最为喜欢的季节。夏季漫漫长夜,不仅有璀璨繁星,而且晚风清凉,就算枯坐一夜,也不觉寒冷。
天章阁第五层名曰天玑,一处空旷观星台之上,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摆动着手中二十八宿星盘。天章阁中人,少有学会那传说中寻龙望气,观星知命的本事,大多数人都是用星盘辅助,记录星辰运转。
小女孩正是稚龄,本应粉雕玉琢,玲珑可爱,只是她眉宇间透着不和年级的清冷,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
她移动星盘,似乎在漫天星辰里,寻找着什么。
“那个,你是天章阁的人吗?”一个同样稚嫩声音从背后响起,声音轻微温和,带着歉意。
小女孩微微转头,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眸,借着明月华光,看着出声之人。
那是一个与她年级差不大的小男孩,窘迫无助的站立在月光下。
“你是何人。”小女孩的声音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意,今夜月色虽美,但她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北渝六皇子,龙钰。”生为北渝皇子的小男孩,声音里没有皇族傲人嚣张气焰,有的,只是局促不安。
与他相比,女孩子更像皇族。
哪怕知晓是对方是北渝皇族,小女孩态度依旧冷漠,“何事。”
小男孩退步了一小步,有些害怕这个看似同龄的女孩,随后又鼓起勇气上前,拿出紧紧攥在手中许久的小纸条。递到小女孩面前,哀声恳求道:“我想找一颗星星。”
孩子总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只有紧紧抓在手中,才感觉心安。
女孩没有接过那张沾满他手心汗水,被捏的皱巴巴纸条,面容冷漠道:“天章阁自古有律,不得私下为皇室中人观星测命。”
小男孩急忙摇头道:“我不要测命,你只要告诉我这颗星星在哪里就好了,我只是想看看这颗星星....”
说到后面,不知为何,男孩声音渐渐哽咽,眼眶中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
很刺眼,很动人。
月下的泪光似乎刺到小女孩内心中某个柔弱的地方,也不多言,只是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纸条,上面用弯弯曲曲的难看字迹,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看着粗细长短不一的笔划,小女孩知道,这应该是小男孩自己所写,因为自己的字也差不多。
她不知道小男孩为何求自己,很多年后她回想今日才发现,其实整座天章阁只有自己会帮他,而他恰好找了自己。
也许这就是天意。
测算命星对于天章阁的人来说不是难事,对于她而言,更不是。
哪怕那年夏夜,她只有六岁。
小女子掐手计算,一边移动着面前小案上的星盘,星盘与日晷十分相似,中间都有一根指针,只是星盘边缘钻有二十八星宿小孔,内中星辰刻度不是日晷的十二时辰。圆盘以特定的角度斜靠在支架上,指针对着天空中漫天星辰。
不久之后,女孩停下星盘,让开自己的座位,招手示意小男孩过来。声音还是那样冷漠,“从这根指针往上看,你就能看到你要找的星辰。”
“多谢。”小男孩抹了抹泪花,坐在小女孩原来的位置下,顺着星盘上的指针看去,指针正对着群星间一颗小星,星光温柔,却十分黯淡。
小男孩看了一会,又抬起头望着天空,漫天星光璀璨。他却心如寒渊,因为没有星盘和星官辅助,他在也没法在繁星间找到那颗小星,一行泪水无声从他眼眶中流出。
“那颗是谁的命星。”不知道为何,小女孩主动开口问道。
小男孩抽泣抹泪道:“我娘的。”
女孩沉吟了一会,“命星黯淡,凶多吉少。”
男孩悲声道:“我娘一月前死了,他们说很快就会轮到我了。”
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北渝皇室里的那些宫廷诡谲女孩也不想理会,只是觉得奇怪,“观星测命是为活人趋吉避凶,既然人已死,寻她命星又有何用。”
男孩哽咽道:“我想我娘了,但我找不到她。我娘说她会在天上看着我,可我不知道那个是她,只能来天章阁找她的星星。
男孩说完,揉了揉眼中的泪水,低下头继续顺着指针看着空中的那颗小星。
女孩微微皱眉,抬头看着满天星辰,有些迷茫。
天章阁观星是为了知天晓命。
而他观星却只是单纯认为,那颗星是他娘。可凡人已死,命星便无意义,只是一颗星罢了。
究竟谁才对是的....
夏夜凉风里,女孩沉默了许久,男孩也只是静静的看着那颗星。
“你说我死了,能见到我娘吗?”
或许是因为看累,小男孩转头朝她问道。
对于六岁的他而言,死并不可怕,可怕是没有母亲相伴的日子,一个人呆在那漆黑又宽阔的宫殿里,听着自己的恐惧又孤独的哭泣声。
女孩依旧茫然的看着天空,答非所问,“你有喜欢的星星吗?”
男孩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自己,但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并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只会诚实回答。他并没有指着群星间自己母亲的星星,而是指着明月旁的一颗微弱小星。
漫天星辰中,那颗星孑然而立,孤身一人。
他道:“我喜欢那颗星。”
男孩细小柔弱的手指宛如星盘中的指针,接引着天地与人之间玄奥。他指着的那颗星本应璀璨,但在离明月太近,反而显得有些微弱。
本只是随口一问的女孩愣了许久,声音肃穆道:“为什么。”
为什么?
男孩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想说那颗星很孤单,想说那颗星的光很动人....
男孩想说的很多,但那些复杂的情感,对于六岁的男孩来说并不知道如何表达,最终他只是重复着刚刚的话,只是这一次他看着女孩,十分认真郑重。
“因为我喜欢那颗星。”
女孩看着月光下的男孩的郑重眼神,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那颗,是她的命星....
满天星辰里,他找了自己。或许冥冥之中....
他便是自己此生的注定。
幼年的龙钰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心里很感谢这个帮自己找到母亲星星的女孩子,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女孩看着男孩秀气的眉角许久,缓缓开口,声音已经不像刚刚那样冰冷。
“梅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