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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夕照如血,残梅零落成殇。
云梦居梅园中,傲雪寒梅,亦也不堪风雨,已是暗香消歇粉妆残。临窗的人,看着眼前残阳盖残梅的景色,宛如一片血腥战场。
书桌旁,阿瑾正在为公主殿下研墨,问道:“今日是元宵,公主今晚要出门赏花灯吗?”
提着一支紫毫不知在思索什么的楚倾,摇头道:“今夜华灯煌煌,却注定与我无关。”
阿瑾柔声道:“公主不愿出门,我在院中为你点亮些花灯,可以邀龙公子一起赏灯。灯下的公主,想来应是很好看的。”
灯下观美人。
刹那间,楚倾突然想起在西凉的那一次上元节。
那时候自己在花灯下,在他眼中,又该是如何模样呢?
今年元夜,我们应是能一起渡过,可惜无灯可赏,亦无心再赏。
楚倾收敛了摇荡的心思,吩咐道:“今日我不在家中,你不必点灯,安心等我回来便好。”
阿瑾研墨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公主...要去何处?”
楚倾轻笑安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结束该结束的一切,不用担心。”
阿瑾看着夕阳暮色下的公主殿下,她的棱角已变得柔和许多,不复西凉沐雪宫的模样。
这一年里,她已变了许多。但阿瑾知道,自己还是拦不住她。
楚倾拿过身边的雪妆小扇,缓缓在面前打开。暮色余晖下,洁净扇面上清晰字迹映入眼帘,宛如过去,扑面而来。
满夕霜雪人独影,红尘今古几月明。
送西风,过楚城,一步情天一步遥。
这把雪妆小扇是赫连铮送她的聘礼,在她丰厚的聘礼嫁妆里,随身携带的,一直只有这把扇子。
扇子是他所送,可这首诗,却是为自己所题。
感情里,不该有太多算计,是自己错了。
楚倾轻叹着,提笔沾满阿瑾磨好的墨汁,落笔在小扇之上,旧诗再续下阙,故扇新题楚墨。
白头朝夕寒花早,过尽行人君不来。
章华雪,满庭芳。一纸多添一笔愁。
阿瑾看着眼前梅园暮景,章华雪停,满庭芳华已谢。
她不懂,既然明知多添一笔是愁,那为何还要落笔?
楚倾放下手中紫毫,搁置在笔架之上,抬头望了一眼余晖,微微眯眼。夕阳虽已经落幕,但仍然刺眼。一如感情,哪怕明知结果,依旧伤心。
身侧雪妆小扇的墨迹夕阳下渐渐干涸,慢慢与扇面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楚倾动作轻柔,轻轻将扇身合起,也合起了过去。
她推开房门,迎着日落的余晖,踏着满地残梅,缓缓朝门外而去。
阿瑾跟在她的身边,轻声道:“梅园已成残园,公主你又不让扫。等你回来,我们便住百卉园吧。”
“春泥护花,落红非无情,扫它反而不美。”楚倾有些伤感道:“至于百卉园,元宵刚过,还不到春色满园的时候,现在住,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我听人说,楚国的春天,来的很早。何况看着万物初生,总比看着乱红飞去要好。”阿瑾认真道:“只要冬日一过,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
楚倾轻叹道:“重新开始,也就意味着结束了。”
.....
走出梅园,残梅落红之景远去,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金戈铁马,动人心魄。
金色阳光下,刀剑如林,三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半跪在走道上。身上盔甲在余晖下散发着刺眼光芒,宛如蛰伏猛虎。三百甲士在园外等候许久,却是训练有素,悄然无声,可见这是一支不下龙雀骑的百战劲旅。
名曰,丹阳雪字营。
队伍最前方,赫连汐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腰佩长刀,衣袍在晚风里猎猎作响,英姿飒爽。看到楚倾出来,有些不耐烦道:“匆匆唤我回来,便是让我在这苦等吗?”
看到汐大公主,总是忍不住调侃的楚倾笑道:“元宵佳节,人约黄昏后,总是要多等等女人家。”
丹阳雪字营全副武装在前,赫连汐亦添了几分征伐沙场铁血作风,柳眉轻黛,肃然道:“没心思与你说玩笑话,召我回来,究竟何事。”
“我要你携兵马,与我一起往章华皇宫。”
赫连汐皱眉道:“无诏携兵马入皇宫,形同谋逆,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楚倾徐徐道:“现在无诏,说不定走到皇城外,就有人送来了。”
云里雾里的赫连汐径直问道:“什么诏书?”
“当然是召你我入宫的诏书,至于这些兵马不在诏书之列,但想来也不会有人阻挠。”
“既然你如此自信,为何不等诏书送达再前往章华皇城,何必弄险。”
楚倾望着远处的章华皇宫,眼神里担忧之色如暮色渐浓,轻声道:“终归不是我的局,我怕来不及。”
听出弦外之音的汐大公主道:“今日皇城有变?所以要我携兵马勤王?”
“不是勤王,而是.....”楚倾轻轻转身,背对夕阳,右手轻扬,遥指章华皇宫。
这一刻,夕阳下,红衣飘扬的女子,永远定格在楚国历史之中。后世无数惊涛骇浪,亦无法磨灭。
“登顶天下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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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羽宫不同章华皇城中的其他宫殿,既是赫连铮的寝宫,也是他的病房。岁羽宫中放置着许多珍惜草药,常年充斥着一股浓郁药香,宛如一座小型御医院。
宫中更有御医轮流当值,彻夜不休,为的就是在赫连铮病发之时,能够第一时间照料。御医早已断言赫连铮活不过十八,这些年多亏楚帝如此煞费苦心,向天抢时,才让他的病情一直稳固至今。
以往本就紧张忙碌的岁羽宫,今日更是肃穆异常。
楚国太医院院判刘景看着这座巍峨宫殿,作为太医院院判他早已是这间岁羽宫的常客,但今日这位年过半百的群医之首,竟有些忐忑紧张。
站在他身侧,手中拿着无忧仙果漆木盒丞相白麟,望着岁羽宫的眼神也同样复杂,轻声道:“院判大人,请。”
在皇宫中呆的久了,早已养成谨小慎微习惯的刘景不敢先行,低头道:“丞相先请。”
白麟望了他一眼,拾阶而上。刘景缓步跟在他的身后,一双沧桑年老的模糊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心思。
今日之后,恐怕已无须岁羽宫。
作为太子手中暗棋,少有人知道三年前刘景就已经投靠当今太子。自古药毒不分家,人在生死之际徘徊时,医者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于无形。
太医院荟聚英才,是楚国最大医馆,反过来看,也是楚国最大的杀人地。这其中的凶险叵测,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明白。
御医是医,却也是官。医者救人是本分,但官者,吏事君也。
身为太医院的院判,刘景很清楚的楚帝的病情,他的心疾如一根紧绷丝弦,随时都可以能断裂。一朝天子一朝臣,刘景不能不为自己找好后路。
刘景这些年才明白,不同儒林的学而优则仕,杏林中的人想要悬壶济世,就不能局限在一城之中。文人济济庙堂,为的名留青史,可古今旷世医者,有几人是呆在太医院之中。
可人生的烙印一旦打上,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几个月前,太子派人将一份治疗赫连铮的药方交给自己核对真伪,并且嘱咐他一句话。
楚国并不需要一个健全的铮皇子。
只是铮皇子服药,皆有人严格督查,刘景不知道何时才是动手的时机,直到今日,太子送来无忧仙果。
这是药方的最后一味药,也是最凶险的一味虎狼药....
日已入暮,岁羽宫中灯火通明,楚帝目光焦虑的看着眼前一切。当事人的赫连铮反而显得异常冷静,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岁羽宫的灯火下,本就年迈的父亲显得异常苍老。
仿佛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
不远处的隔间里,放置着各类药材和医书,药官们因为白麟和刘景的到来而忙碌起来,煎火抓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的。楚帝亲自监督,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紧迫的时间悄然而逝。
许久之后,大太监陆鹤龄从隔间外走来,低声道:“陛下,药煎好了。”
等待多时的楚帝,微微颔首。
隔间外,一名宫女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已经熬制好的汤药走进其中,在她身后,跟着白麟和刘景。
楚帝低头看着这碗汤药,褐色的汤药在灯火的照耀下,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数十种药材混杂在一起煎熬,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蕴含的着什么。
楚帝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道:“试药吧。”
伴随楚帝的声音,立即有一名试药太监从一旁走出,拿着一柄药勺舀出一些,送入嘴中。
刘景看着眼前一幕,无动于衷。
许久之后,试药太监并无异样。
楚帝心中松了一口气,亲自拿过那碗汤药走进赫连铮卧室之中。
这最后一步,他谁也信不过。
看到端着汤药走进的赫连铮连忙起身,感动道:“父皇这般,折煞儿臣了。”
楚帝扶着自己儿子坐下,道:“无妨。当年父皇要是也如今日这般小心,你母妃不会有事,你也不会被寒疾折磨这么多年。”
“这些事怎么能怪父皇。”
楚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人生中的那些错过的遗憾,时间越久,便越觉得愧疚。随后将手中汤药递出,道:“喝药吧。”
赫连铮看着那碗汤药,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沉吟许久,道:“儿臣真的可以相信太子吗?”
楚帝自然知道他的顾虑,“太医院已经反复检查过,你的病情不能一直拖着,人总要试着去相信一次。”
赫连铮不在多言,伸手接过汤药,筹措许久,还是慢慢饮下。
他选择去相信一次,亲情。
苦涩药汁顺着咽喉流入他的体内。
楚帝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儿子,劳碌一生的他,曾经权倾天下,但现在希冀的目光里,只想从他身上看到一个圆满。
一个兄弟和睦,不在你争我夺的圆满。
然而,饮下汤药后不久的赫连铮,原本有几分的红润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至极。随后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衣裳,虚弱的眼神渐渐暗淡无光....
熟悉的一幕引入眼帘,宛如多年之前的悲剧重演。
楚帝寒毛炸起,宛如一只雄狮咆哮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一行人立即大步迈入卧室之中,刘景看到口呕朱红,生死不知的赫连铮,也是大惊失色。急忙上前,为赫连铮切脉。
随后跪地俯首,脸色苍白,声音更是微微颤抖,“铮皇子脉象虚浮,显然是服用了大补之物,虚不受补,以致于气血攻心....”
一旁白麟厉声打断道:“大补之物?铮皇子今日只服用了这碗汤药,无忧果是太子所送,汤药更是由你经手.....”
刘景已经不敢让白麟继续说下去,也不敢抬头看楚帝铁青的脸色,额头紧贴着在冰冷地面之上,辩解道:“此事绝非臣所为。”
楚帝看着生死不知的儿子,又看向丞相白麟与院判刘景。
许久,这位楚国帝王颤抖指着刘景,却不是在看他,而是看着那个隐藏在他身后,笼罩在楚国天空的巨大黑影。心中悔恨,愤怒倾泻而出,难以抑制,怒声吼道。
“逆子。”
这一声咆哮,宛如老迈巨龙昂天悲鸣。一声咆哮之后,楚帝口吐鲜血,面色刹那惨白无比,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陆鹤龄和白麟连忙上前扶住楚帝,此刻楚帝脸色比赫连铮还要难看,隐约有死气萦绕。
楚帝虚弱眼神瞥了一眼白麟,随后想要用力推开他,然后他却已无气力做到。
这轻微无力的抗拒,却一下子扯断两人十几年的君臣情谊。只听见最他后无力轻微声音,痛彻心扉,回荡在白麟耳边。
“乱臣。”
......
一瞬之间,皇子与楚帝同时倒下,饶是经历三朝的陆鹤龄也慌神的手足无措,看向这岁羽宫中的最后一根主心骨,问道:“丞相....”
白麟看着昏迷不醒的楚帝,眼眶微微发红,哽咽道:“封锁岁羽宫,不许走漏一丝消息,去兰露宫有请贤妃娘娘。”
说到此处,白麟停顿了一会,似是决定了什么,继续道:“下诏请凉凰公主与汐公主入宫,医治铮皇子与陛下。”
提到那位医术高绝的西凉公主,陆鹤龄原本已经灰绝的眼眸中亦有几分神采,只是望向赫连铮和楚帝的苍白脸色后,担忧道:“此时才召凉凰公主,会不会太迟了,我怕三皇子与陛下....”
白麟望着岁羽宫中的摇晃灯火,声音沙哑苦涩。
“我想此刻,她应已到皇宫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