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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弦歌的临时安置住处中。
姬咏嘉已经让人服侍着更了衣，此刻正盯着坐在他对面的沐弦歌，满眼都闪着兴奋的光，一叠声地问：“姐姐？你就是沐家的七姐姐？真的吗？”
沐弦歌摇头一笑：“这会儿想起来质疑了，怎么刚刚还不认识我就随便要拜我为师的时候，不知道应该质疑我的身份呢？”
姬咏嘉笑成了大傻子：“嘿嘿，我那不是着急嘛，好不容易见到个高人，那不能轻易放她走。”
“有多不容易？”沐弦歌把茶盏推到他面前，“你在宫里什么没见过？”
这话说得姬咏嘉瞬间就心酸起来，捧着茶盏不说话。
“嗯？”沐弦歌疑问。
姬咏嘉长长地叹口气：“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沐弦歌眉心一皱，想起顾羽弘对她说过的话来：“王气已经断绝了。”
“顾太宰虐待你？”她面色一沉。
不是嘱咐了顾羽弘要好好对待小国主吗？
姬咏嘉没精打采地摇头：“那倒没有。我在宫里好吃好喝，该睡觉睡觉，该上朝上朝，一切都挺正常的。”
就是……总听到宫人们私下议论，说什么王气已经彻底断绝了，姬氏对幽国完全没了作用，他这个国主还能做什么？
虽然宫人们得了顾羽弘的严令，一见他来就会闭嘴，但其实他什么都听见了。
心里就很难过。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才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呢，虽然是坐在国主这个位子上，但政务什么的自然有顾太宰领着下面的大臣去处理，除了加盖国主印玺、坐上龙椅当个吉祥物之外，可能他唯一的用处就是维持那点子稀薄的“王气”了。
再少也是王气，只要有，人们的日子就总还能凑和过下去。
但是现在，连王气都没有了。
他这个名义上的国主，连最后的存在理由都成了空。
他毕竟小小年纪，心里存不住太多的迷惑，又无人可问，满心苦闷的小国主于是骗过了宫人，偷偷跑到大街上来，打算换换心情。
结果跑出来一看，更郁闷了。
平常他都深居宫内，看到的听到的无非就是大臣们那些折子，什么“某地大旱，民不聊生”，什么“某地蝗灾，民不聊生”，对这些写在纸上的句子完全没有感觉，只知道大概就是挺艰难的。
怎么样艰难呢？不知道。
可是这次跑到大街上，他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民不聊生”。
随便看见个什么人，基本上穿得都是又破又旧——这还是好的，好歹还有的穿。听路人谈话，居然有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谁出门就给谁穿的！
挑着担子卖货的满大街都是，叫卖声却都是有气无力，一看就是长年吃不饱，面黄肌瘦，神情委顿。
可是叫卖大半天，却没什么人买。
他看见有个人明明在一个筐子里捡出件东西，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却在问了价钱之后黯然离去。
而那个价格，在他看来真是惊人地低。
那卖货的本来以为来了生意，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了，一张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低声喃喃：“一件也没卖出去，这可怎么办，家里婆娘孩子还等着吃饭……”
他摇摇头，唉声叹气地挑起担子，蹒跚着走了。
最夸张的是，他竟还看见一个卖孩子的！
那孩子才几个月大，满口咿咿呀呀，小小脸蛋上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长得十分可爱，就是实在太瘦了。
那人抱着孩子逢人便问要不要买，问到最后竟哭了起来。
“阿爹是真的养不起你啊！可是没有人买，怎么办啊！难道要把你扔了吗？苍天哪！”他跪在地上，满脸绝望。
姬咏嘉惊呆了。
他很想冲出去把那可怜的孩子买下来，可是一摸袖袋，竟是分文没有。
想他堂堂一个国主，哪里需要用钱？根本就没有带钱的习惯。
最惨的是，连个贴身物件都没有。
摸遍浑身上下，居然找不到一样可以拿来抵钱的东西。
实在不行就以国主的身份把那孩子要了来！他咬咬牙，刚打定了主意，四下看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他呆呆地望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位置，满脑子都乱糟糟的。
民不聊生。民不聊生。
折子上最常见的四个字，就以这般直观的形式，生动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们过得实在太苦了。
都是因为没有王气吧。
都是他不好。
他是个没用的国主。
既没有能力处理政事，也不能够庇护一方安宁。
低落了好一阵子之后，姬咏嘉勉强给自己打气：“我要变强！护不住一方，能多护一个也好啊！”
于是他就碰上了沐弦歌。
沐弦歌沉默片刻，对他点头：“有志气，是我沐氏好儿郎。我叫人送你回去。”
“别别别呀！”姬咏嘉大惊，“我回去能干什么！不行，我要跟你学本事！”
沐弦歌想了想，劝他：“一国之主未必要法术高强，也不是一定要能护住哪一个人。你该做的事情比这重要得多。”
“那，什么是我该做的？”姬咏嘉摊开手，“批折子？下圣旨？”
这些都有顾太宰代劳啊！
根本就用不着他。
再说，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学会这些东西。
平常听着顾太宰跟大臣们讨论政事，他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很想用心学习，奈何眼前就如蚊蝇乱舞，嗡嗡嘤嘤，一个字都听不进心里去。
大概……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心地善良了吧。
可太宰说过，为君者不宜心善。
想来就连他这唯一的优点，在国主的位置上竟也算是个缺点。
那，他还能干什么呢？
“你教我法术吧，姐姐。”姬咏嘉仍是坚持，“顾太宰说以我的身份，不宜到太学校去影响他人。政事我做不了，法术总是能学的。”
学了法术，下次再路遇不平之事，好歹还能出手管一管。
也算是，为他治下的民众做一丁点实事吧。
沐弦歌看他片刻，叹一口气，终究是点了点头。
姬咏嘉的眼神一下子就明亮起来，对着沐弦歌傻笑：“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沐弦歌无奈地看着他，还待训斥两句，忽听门外一阵惊慌：“国主，国主！您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