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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亭又沉吟一番,唤身后的小厮到,“你去库里挑几件像样的礼物来。”转头又对陈夫人说,“这几日你可去殷府走动走动,我听说他们家近日要设宴,四处发柬帖邀约,若是殷家的人约你去赴宴,可不必推辞。”
椿香闻言,眼睛一亮,不动声色的看了陈夫人一眼。陈夫人含笑不语,只垂首应了。她眼前又浮现出殷绣灿若春晖的笑靥,方才听平儿说起殷夫子和章华书院的事情,她亦是十分惊讶。殷家不愧是洛阳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纵使坊间多有诋毁,却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果然令人叹服。
殷绣坐在马车里,打着幔帐,许久没有说话。马车一路驶过铜骆街,正穿过郡中,县衙大门赫然出现在殷绣眼前。殷绣微微蹙眉,低声问道,“贾府的人出城后,你们可听闻过消息?”青梅和雪酥相互对视了一眼,雪酥抓了抓鬓角的乱发,喃喃说道,“好,好像听说,贾府的下人们被遣走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得力的跟着走了。”
殷绣静静的看着雪酥,雪酥迟疑了一下,才把话匣子彻底打开,“我一个姐妹的婶母的邻居的表妹就在贾府当差,据她说,约莫大半年都没有领到月钱了,府里的丫鬟媳妇走了大半,要不是看在这家人十分和气,一时也找不到下家,她早就请辞了。”
“前个月里,”雪酥说着,眉毛高高扬了起来,“哦,对,就是贾公子中毒,贾家人报官之后,贾家忽然得了一大笔钱,这才把亏欠他们的月钱全都结了。她们还着实欢喜了一回,谁知贾家人转眼就把他们全都遣走了。我那姐妹婶母邻居家的,到现在还没找到活计,可惨了。”
殷绣颔首,细细思量了一番,又问,“你可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雪酥红了脸,吐了吐舌头道,“其,其实我没见过她本人,只是听我姐妹说的,我那姐妹也是听她邻居说的。”
殷绣眉毛抽动了一下,长叹一声,青梅也掩面笑了一会。马车穿过侧门回了宅子,殷绣侧目从车窗看去,见数辆板车载着瓜果菜蔬等物行在道上。“哦,今日是庄子上送菜蔬来的日子啊。”雪酥探头过去,小声嘟哝了一句。殷绣微微颔首。
阿宁转头问到,“小姐这会子就回院子去吗?”殷绣想了想答道,“先去南院看看。”阿宁应了,驾车向南院驶去。
只见那些拉车的佃户听闻马车从后面驶来,都赶忙把车推到路边,垂首而立,直到马车驶过。殷绣默默看着,忽然目光一紧。
马车前面是一辆十分破旧的双轮板车,按往常的规矩,来送果蔬的都是青壮年的男丁,身子骨强健,干活也麻利,眼前这个拉车的,却似乎格外瘦小羸弱。
虽然穿着与其他下人一样的粗麻布衣裳,她却像是被套在一只无比宽大的麻袋子里,腰上一圈碎布条,显得腰身几乎随时都要折断,似乎是气力不够,她肩头还斜跨着一根碗口粗的麻绳,两头系在车把手上。即便如此,她还是走的格外缓慢,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两条胳膊向后扭着,背脊上高高隆起刀锋一般瘦削的肩胛骨。
“喂,赶车的,让一让!”阿宁冲那拉车的人喊道。那拉车的却毫无反应。阿宁只得勒住马缰,让马溜着步子缓缓行着,又喊了一声,“喂,赶车的!”前面的人这时才终于听到阿宁的喊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煞白如纸的脸。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颧骨高高突出,两腮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神空洞,似乎有些痴傻。殷绣脸色霎时凝重起来,掀开幔帐直直的盯着那女孩子。两人四目相对。拉车的女子忽然显出万分惊愕的样子,躲开殷绣的目光,低低的垂着头,费力的把车向路旁拉过去。
可是这板车太过破旧,车轮上裂开了好几处裂缝,那女子又太过瘦弱,哪里拉的动,她咬紧牙关试了几次,车轮子就是转不过来,反倒是她自己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阿宁,停车!”殷绣忙喊道,其实不等她这般吩咐,阿宁已经勒紧缰绳,待车停稳了,他立刻跳了下去,快步走到那女子身旁。
“你没事吧?”阿宁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扶起来,那女子却不敢做声,只拼命摇头,头也不敢抬起来,慌忙抓住车把手,支撑着自己想站起来。她的手掌和膝盖似乎都受了伤,一侧小腿微微发抖,无法承力,瑟缩着身子,如同一只刚被人捉住的小野猫。
“阿宁,”殷绣快步走过来道,“这车太重了,你帮她运到南院去。”阿宁立刻应了,那女子又迟疑了半晌,才松开车把手,让阿宁把车推走了。殷绣又转向青梅和雪酥,“你们把这位姑娘带到我那边去,让她休息一下,我跟雷总管说两句话,立刻就来。”
青梅雪酥一齐扶身应了,那女子畏惧的向后退了两步,雪酥热络的一番劝慰,终于哄着她随两人一处去了。殷绣目送她们离开,才独自向南院走去。此时南院门口已经停了近十辆板车,一干佃户七手八脚的把车上的物什搬下来,送到库房里去。
雷总管一手执着笔,一手不时指向各人吩咐着什么,正忙得热火朝天。他一抬眼见殷绣走过来,立刻挂上一副笑脸,毛笔册子都交给身旁的小厮,快步走到近处,对殷绣作了个揖。
殷绣回了礼,雷总管忙不迭说到,“大小姐是来查看宴席所需的物资吗?”殷绣笑着点头,雷总管展袖指向一辆板车,“都置办齐了,今年气候格外好,塘子里的螃蟹个顶个儿的肥美,要不是用绳子捆着,还四处乱跑呢。”
殷绣一边应着一边扫视各车上的物件,雷总管见她十分满意的样子,又笑道,“我办事向来牢靠,保准误不了宴席。”顿了顿,又说,“今年庄子上送来的东西格外多,府里特意增了些人手,干起活来也利索多了。”
殷绣停住脚步,微微蹙眉,问道,“新雇来的短工里,可有一位年轻姑娘?”
雷总管霎时脸上一僵,这夏末初秋的时候,正是庄子里的收成入库最忙的时候,殷绣又提出要办什么秋蟹宴,夫人在世时,每年这个时候确是要设宴款待各大家族子弟的,排场之阔绰,年年为人称颂,殊不知他筹办这些耗费了多少心血,简直要磨去半条命。好不容易数年来老爷也没过问过这事,没想到大小姐突然又想起这茬。
这秋蟹宴,需阳城湖的蟹王,岭南的水果,配上江浙的黄酒,借运河一路加急送来,更不论各种本地鱼肉菜蔬,一时人手不够,他只得命人去找牙子新雇短工,却不知殷绣怎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他第一次见买来个女孩子时,也曾训斥过手下人,这女子一看就瘦弱不堪,莫说做搬工干苦力,怕是不日就要病死在府里。手下人却说,她开的工钱比其他人低一半,只求食宿,如今一时又难得再雇到人,他也只得作罢。
他斟酌半晌,才喃喃道,“是有一位,我看她虽是力气不足,手脚倒还麻利,就——”不等他说完,殷绣又问,“雷总管办事一向稳妥,必是打听过这人的身世了。”说到这里,雷总管霎时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他一向谨慎仔细,手下做事的人是哪家介绍的,性情如何,都心知肚明。他早看出这女孩子有些蹊跷,派人打探一番,立即大骇,是这女孩子苦苦央求,他一时心软才没有把她遣走。想不到他还是低估了大小姐的手段,原来她早已洞查此事。
雷管家咬了咬牙关,只得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殷绣只默默听着,雷总管言毕住了嘴,垂头等着训斥,没想到殷绣却说,“如此甚好。”他一时惊诧,殷绣又夸赞了他一番,还说要为他向老爷讨赏,雷总管只得含含糊糊的应了。
“罢了,秋蟹宴的事情实在是为难你了,还请多多担待。”殷绣向雷总管行了一礼,雷总管忙摇头推诿。两人又客客气气的说了会子话,雷总管亲自送殷绣出了南院,看着殷绣走远,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殷绣的院子里。年轻女子坐在厅堂里,两手紧紧的搅在一起,突兀的肩骨高高耸起,脸颊几乎要埋进领口去。青梅和雪酥想要带她去沐浴更衣,为她清理伤口,她却执意不肯。两人也无可奈何,又见端来的茶水点心,她碰也不碰,只得无可奈何,陪着枯坐着,等殷绣回来。
雪酥忍不住用眼睛打量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