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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当当，他听得分明。
若不是冥冥中早有预料，那一刻他的心定会跟着碎成一地残片，他整个人都要分崩离析，然而那时他却只是预想得到了印证，恐惧和哀伤也只是闷闷的，像一条日日受人凌虐的狗冷不丁被人踢了一脚。至于后来，宝哥儿去追那狗子，一狗一人绕着他转圈，宝哥儿冷不丁跳起来去抢那木箱，瓷片儿雪花一般倾泻而下……
一切进展的太快，他猝不及防，头晕目眩，又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脑中预演过一遍了。
他说完，却轻轻吸了一口气，这动作原本轻微至极，此刻却立刻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众人眼见着他深深佝偻的腰背慢慢停止起来，仿佛一株被烧焦的小树苗拼死留下了一条残命，顽强的复苏过来。
一张苍白的面颊慢慢抬起，只不过一场宴席的功夫，他像是老了十岁，脸颊深深陷下去，目光却不再涣散，仿佛灵魂中所有的力量和精气全都汇聚在了这双眼中，一瞬间，亮的灼目。
殷绣没有看他，又向曹老爷行礼道，“绣儿受邀赴宴，准备不周，还请曹老爷借一样东西。”曹老爷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愣了半晌，霎时脸上又一阵惊惶，方要摆手劝阻，翠儿却抢先一步向殷绣墩身应了，不待曹老爷喊住她，转身向垂花门后面的南院正房行去。
众人这会子亦明白了殷绣的心思，脸上或白或灰，嗟叹声也平息了，似乎力气早已耗尽，这会子只相互传递着颜色，似乎将要当众挨打的人不是这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殷府小厮，而是他们自己似的。
翠儿从众人背后走过来，霎时四座惊起，如同一群懒懒栖息在河面上的水鸟被突袭过来的鳄鱼冲散。翠儿手中一只红木托盘，霎时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曹老爷紧紧蹙眉，一张爬满皱纹的小圆脸一阵白一阵灰，殷老爷孩童一般仓皇失措，眼中泛出星星点点的泪光。
在场将近百人之中，只有两人面不改色。阿宁直垂着头，魂魄油尽灯枯一般，只剩下一副朽木一般的躯壳，再激不起任何情绪的涟漪。殷绣面色不虞，看着翠儿鹤步行至自己跟前，高举起托盘，向她行了礼。
殷绣颔首应了，举袖握起盘中的东西。那是一条鞭子，木头把手质地粗劣，却因为经年日久，数钱数万次与人的手掌厮磨，已经被打磨的光滑可鉴，外面包浆似的一层。鞭长约莫五尺，若不是盘绕在漆盘中，或许比殷绣本人的个头还要长些，仔细看去，上面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杂色的毛发，血迹早已干涸，毛发似乎是羊牛等牲畜的，或许这鞭子不但用来教训下人，也用来鞭笞牲畜。
这样一个娇小的可人儿，与这沾血的鞭子实在格格不入，殷绣轻轻握住，却立时感觉到它的重量，无法轻易举起来。木头把手几乎有她的手腕子粗，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立时就能把她整个儿吞噬下去。
如果是前世，她不相信自己会有这般的决心和气力，谁若是把这样一条鞭子交到她手中，她约莫会吱哇乱叫，见鬼似的跑开。但是此刻不同了。她可是重生一世之人。
阿宁佝偻的背脊显得格外瘦削，殷绣提起鞭子慢慢从他身后走近时，蓦地发现，不过几日功夫，他居然消瘦了这么多，羸弱之态仿佛病入膏肓一般。这是前世里救过她一命的人，这是前世里奋不顾身投入大火，不惜毁了自己的脸的人，这是她的左膀右臂，忠心耿耿。殷绣心下掠过一丝酸楚，但很快被她驱逐散尽，此刻她不能心软，只有咬紧牙关把这件事做好。
阿宁的身子已经不再颤抖，殷绣下意识的脚步很轻很轻，仿佛自己不是要当着正堂内所有贵宾的面鞭笞阿宁，而是一个大夫，要给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开膛取瘤一般，庄严而慎重。他并不回头，却明明白白的清楚殷绣想要做什么。他闭上了眼睛。
“我准备好了，大小姐。”他在心里对殷绣说。
“好的，我听到了。”殷绣在心中应到。
雪酥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掐住青梅。青梅深深蹙眉，也不知是被掐的生疼，抑或是为眼下的场面惊恐不已。
灰黑色的粗鞭子，粗麻布细细捆扎而成，或许使用的太久亦太过频繁，龇牙咧嘴的生出许多刺须，挥舞起来，陈年历久的血腥味扑鼻，令人作呕。鞭子从半空中一闪而过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缩了缩身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皮开肉绽的样子。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柔弱少女，如同一片轻盈的花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此时此刻如同神怪附体，长鞭在她手中，简直像一道破空直劈下来的闪电。
“啪——！”
一声短促的巨响如同雷公做法，众人只觉腹中心肝脾肺都抖了一抖，却没有听到阿宁的惨叫。
雪酥早已两手紧紧捂住眼睛，双手剧烈的颤抖，许久许久才敢放下来，却只见阿宁仍如方才一般蜷在原处，身上衣袍也是好端端的。
可是方才她分明听到了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呀！难道是她太过惊恐，出现了幻觉？！
她又侧头看向殷绣，只见周遭看客早已生生向后退了几丈远，曹老爷小小的脑袋在众人的肩膀和手臂后面半遮半掩，也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竟像个第一次去菜市场看砍头的孩子一般。殷老爷原就心软，这会子还别着脸不敢看。那些胆子大的，目光却都聚集在殷绣身上，一边低声啧啧惊叹，一边指着她手中那条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