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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培生笑着问道，十分怜悯的配合着殷绣，他就是要她恼怒，要她怒不可遏，跳梁小丑一般丑态毕露，然后再像踩死一只疯老鼠一般踩得她脑浆迸裂。
方才时分，曹府的丫鬟婆子领着宾客们欲向南院走去，殷老爷和曹老爷也十分欢喜，殷老爷还来喊殷绣一道同去。两个小丫鬟来查看阿宁的伤口。原本各人都十分妥帖的。麦培生却候在远处，只等着丫鬟们一道去给阿宁取药膏子，阿宁哆哆嗦嗦的站起了身子，才不动声色的朝阿宁走过去。
他走到阿宁跟前，先是作了个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殷绣愤怒的尖叫。他知道，这只自己记恨的小耗子终于上钩了。
一问一答，火药味儿陡然又浓厚了几倍，空气中灼热的臭嗅似越发浓厚，令人窒息，谁也无法再掩耳盗铃置若罔闻。走在最前头的人也刹住了脚，一张张煞白的脸孔，一地向日葵一般的朝向殷绣和麦培生，再也没有半分看戏的兴致。
殷绣冷笑了一声，颇有撕破脸皮的架势。“我与麦山长为难？”她愤然一甩袖子，语气遽然又严戾了百倍。“我殷府百年大族，洛阳城中无不交口称赞，何时曾与谁为难，若不是——”
青梅和雪酥心照不宣，跑过来一左一右的扯殷绣的衣袖。
“大小姐，少说两句吧！”青梅沉声叮嘱。
“小姐，你冷静些呀！”雪酥岌岌央告道。
殷绣却只定定看着麦培生，一双眸子火星四溅，蓦地两边肩膀一扭，愤然从两人手下挣脱，大声呵斥道，“都给我滚开！”
青梅和雪酥哪里受过这种训斥？两人都跟随殷绣快十年，自以为这位主子的性情自己早就摸透了，相伴日日夜夜，情谊甚笃，早就不分什么主仆，却不料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且还是二人一心为这主子着想，生怕她行差踏错的时候。
雪酥一声闷吭，手帕子捂住口鼻，泪珠子霎时汹涌而下，青梅面如土灰，愣愣的出神，许久才垂了头，一扯雪酥，两人僵僵的蹲身应了，无奈向后退去。
麦培生心下熨帖得紧，这戏码越来越合他的心意了，他又摇头晃脑的轻叹一声，一副十足宅心仁厚，对面前的跳梁小丑无可奈何的无奈模样。他挺直了腰背，收紧下颌，想象自己站在高台之上，他筹谋了太久，对这样的高光时刻早就寤寐思服。
“我麦培生虽不是洛阳城里土生土长的，却是自幼时便听闻洛阳美名，大凉朝第一富饶之都，民风纯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遍地金银，”他说的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这话显然不尽是说给殷绣听得，更多的是在向在座的贵人们表明心志。麦培生看着殷绣那张因震怒而扭曲的漂亮脸蛋，隐忍着逐渐膨胀的自豪感，心下甚至生出几许对殷绣的怜恤和感激。
若不是她今日的疯狂之举，怎么衬托他的高风亮节？怎么让洛阳各大家族的尊君们分辨清楚，谁才是真正才德卓越，真正配得上书院座主之位的人？
空气中的沉默又滞重了几分。麦培生血气翻涌，他相信这滞重是因为他和殷绣的妍媸之较。“老朽自小便心向往之，又慕古人传道受业的风范，故而不远万里，携了家资来洛阳兴办书院，只想让圣贤之道被泽一乡，至于抢占了章华书院的生缘，令殷家与老夫心生嫌隙，实非出于本意！”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双手合十，毕恭毕敬的向殷绣拜了一拜，似乎是满怀诚意的道歉。只有他和殷绣两人知道，这礼拜比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更狠毒。
果不其然，他尚未重新挺直脊背，已经听到了人群中的嗟叹。
“不过是蒙受洛阳各家信赖恩重，”他说着，目光转向在站诸位，这戏已然到了火候，谁也不能怀疑他的真心实意。“麦某人不惜变卖祖产置办书院，一双老父母涕泪相送，先人灵位寄放它处，孤勇孑然，唯愿这书院秉承圣贤之道，儒者之风，请诸君明鉴。”
“好！好！”有人轻轻拍巴掌，喁喁的啧啧声此起彼伏，还没有机会赏鉴蓝绢的表演，这一番表明心志却也十分熨帖，十分合他们的胃口。往日里他们只知道彝鼎书院的山长异乡远客，不惜财资，他们中的许多暗地里都收下了彝鼎的小厮送来的贵重礼品，却是今日头一回听他论及家事，这般高风霁月之人，实在令人感动。
人群中甚至有人轻轻的抹了一把眼泪。众人蒙受着光辉，似乎眼前的麦培生已然是一位圣人，已然褪去肉体凡胎，变成了一尊剔透的水晶圣像。
“你……”雪酥尖细的叫声打破众人的迷蒙，众人一惊，这才收敛了一副顶礼膜拜的痴态。青梅一把抓住雪酥的手腕，然则雪酥实在气极，发狂的小兽一般不依不饶，青梅只得草草行了礼，拖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孰优孰劣，孰人清风明月，孰人小肚鸡肠，再明显不过了。
众人相互挤了颜色，他们中有与章华书院的山长和夫子交好的，有人家中幼儿正在章华研读童子课程，有人原本准备秋后就去章华缴纳脩金的，被殷绣今日这一闹，早觉没了脸子。心下生出许多悔恨，就算还有迟疑，怕是待到今日之事在街头巷尾传遍的时候，他们再倾向于章华而非彝鼎，就要遭到全城名流圈子的鄙夷和排斥了。
青梅狠狠瞪着雪酥，使出全身力气扼住她两个腕子，雪酥却还在拼命挣扎。雪酥往日里虽大大咧咧，却也乖巧憨厚，尤其在青梅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今日却教她无法管教。两只腕子已经被青梅抓红了，却不依不饶，恨不能扑到麦培生身上去，咬下他两块肉来。
她知道自己脑子笨又不读书，然而今日之势，就连她都能看出麦培生耍的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