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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瓒一问，甄融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对当下的情势，别人不清楚，甄融还能不知道？
实际上肖瓒早已在别人的操弄之中，只是他自己浑然不知而已，至于现在有没有觉察，那则另当别论。自己就是这双具体操弄的手，这一切都是当年摩门门主的安排。而且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一双手，这双手还得听命于人。
原来受命于吴晁晖，现在已有新的门主乃至门主夫人，当然顺延。心说肖瓒你也不用抱着老皇历嫌弃别人，假如天下真有明暗两面，那么明里暗里你都不算，你的生死现在都已掌握在人家的手中，只是你自己还蒙在鼓里：
“殿下！奴婢先前也是不知，适才匆匆离开，就是舍弟急于替奴婢引见。现在长乐公主化名小乐，已是敝门门主夫人，此次护送皇上登陆，顺道视察……”
“门主夫人？！贵门门主不是？”甄融早就告诉肖瓒，自己现在寄身摩门，是为前齐遗老遗少的秘密帮会，而且肖瓒也知道执掌该门的还是自己的三姨吴晁晖。上次设计半道劫走兰子，以期掀起风波，甄融当时就去请的三姨。
“殿下，奴婢也是刚刚知道，先门主已在月前故去……”
肖瓒又是一惊，这三姨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自平江行在算起，满打满算也只一两个月。
他虽然从没机会见过三姨，但是已经知道了她成功掳走兰子，大闹幕府山的事，据说连皇上也惊动了，那是何等的场面，应该不难想象，风生水起，轰轰烈烈，确实起到了一石数鸟的效果，不负期望，肖玉姚肯定坐不住，肖宏估计也不会坐视不管，最主要南嘉王朝不会无动于衷，毕竟事关皇室的颜面。
只是那一场热闹的主角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莫非南嘉王朝已经对她下了毒手？
“那现在的门主是谁？”母亲刚故去，没想到三姨竟也走了，这让外公外婆情何以堪？同时想到灵山吴门与南国朝廷关系非同一般，不免又多了份心思。假如他们之间真的那么血腥，不仅仅是宗室与外戚之争，现在母亲一走，吴门在朝中再也没人，灵山玄坛与健康朝廷的关系岂不就更疏一层？
自从获知母亲临终之前那番话，他不能不怀疑，只是到现在还没有理出个头绪。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人对他撒了谎，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撒谎。但有一点却是毋容置疑，倘若撒谎的是母亲，他似乎也是骑虎难下了。
“曾经惊动过南嘉伪帝的一个少年，他的曾祖父名叫赵楚普，也为伪帝肖衍所杀……”甄融不会跟着他的思路走，斟字酌句，把自己所知道的告之。
“怎么是他？！”
“据说敝门主数月前曾在景口县衙舌战县令，伪帝肖衍都不禁对之刮目相看……”
“小王听您说过，莫不是曾在景山山门前遇到过的那个小子？”肖瓒记得那个一身酸腐的书生，心说偌大一个江湖帮会，怎么会选这样一个窝囊废？
三姨要选，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自己？若是自己有机会掌握这么一大帮会那该多么得力？原来甄融提起，他还没怎么在意，现在还真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只不知他上次吃了盼儿一巴掌，还记仇不——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哪。
“可能是他，只是奴婢也没见过……”那日甄融留在船上，并没跟着上景山寺去救盼儿。
“怎么会是他？”肖瓒踅摸的同时，也在称奇，看来三姨他们的功夫真是没有少下。虽说曾祖隔了几代，却也是不共戴天，况且罪臣之后的帽子也轻易摘不了。
哼！这掌门人带个仇字选，至少不用害怕他会带着摩门众人投向南嘉王朝。
“这奴婢知之甚少，只知先门主十分爱才，喜欢满天下搜罗奇才，并嘱门下，如有发现，必定飞鸽传书，不得错漏。现在看来，先门主应是未雨绸缪……”
其实这只不过是甄融的夸张，他也只听说吴晁晖与三个少男少女有缘，便想当然了。肖玉姚弃女的信是他报去，自不用说，其余也就甄汇知道的。
“三姨好心计，不仅早早选定了接班人，还给人家配好了婚……”肖瓒心想假如那少年正是自己在景山寺前遇到过的那位，倒是一位漂亮的少年，几乎让人误以为是那种靠屁股吃饭的相公，现在看来，莫非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只可惜了那个赵姓少年，那位长乐公主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只是肉彩好些……”肖瓒本对肖宏一家没什么好感，想到接下来绕不开人的掌珠长乐公主，半路中又杀出一个曾经被他和盼儿羞辱过的夯货，能不感叹世事难料？
“先门主如此安排，必有她老人家的深意，奴婢不敢置喙……”
“既然是贵门主，这事你该不会已经跟她商量过了？”肖瓒忽然有点不快，觉得像在被人利用。虽然早就知道甄融他们都是摩门的徒众，但是从没有像这会儿这样有种特别格格不入的感觉，难道仅是因为人家换了首脑吗？
“殿下容禀，肖宝夤为难殿下，奴婢倒是请示过，夫人也说一山难以容二虎，跟肖宝夤闹翻，吃亏的也只能是王爷。至于想带那两位一块儿离开，奴婢确实没想到，殿下睿智。如果需要帮忙，奴婢倒想去找夫人商量一下……”
这话冠冕堂皇，不卑不亢，肖瓒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再说当初人家也是亮明了身份而来，从不曾欺瞒过。至于首脑更易，也非这等徒众所能决定。
“哪……他们会像小王的三姨一样援手小王？”这当然是指人家门主夫妇了，这一会儿，肖瓒忽然有种被人抽了脊梁骨的感觉，即便想直腰也挺不起来。
因为现实已经摆在面前，若要一条道走到黑，还必须去借兵。在人家门主夫妇面前至多低下头，哪儿比得上姬景的索要，那才是真正难过的一道坎。
“殿下，请恕奴婢直言，在夫人面前，奴婢也只是一个属下，不敢多问。但是奴婢以为敝门宗旨乃是辅助前齐，复国还疆，不管哪任门主，都不会违背初衷。况且本门上下人众，均皆前齐遗老遗少，复辟之志，莫不勠力同心……”
“小王懂了，您是说他们不仅继承了三姨的功力，也同样继承了三姨的遗志？”肖瓒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将错就错，前途未必就是一片黑暗。他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全盘否定自己的过去，且不管究竟是谁把他引到了这条道上，就凭今天肖宝夤给他受的气，也该全力一拼，否则天地间真无法立身了。
“回殿下，敝门主全得先门主真传，非奴婢等凡夫俗子所能理会……”
肖瓒清楚，现在自己手下的绝大部分都是甄融带来，他们都是摩门的徒众，实际上他想办事，早已是摩门在帮他办。上次半道劫走兰子，就是甄融去请了原来的门主，自己的三姨来帮忙。闹了一个有惊无险，也算有了点效果。
在他的印象里，三姨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已故，虽说不无缺憾，但是只要门下徒众还是甄融他们这些前朝的遗老遗少，应该不会轻抛初心，否则离心离德，何以聚拢？至于现在他们的首脑既然是一对少年夫妇，说不定还是一个机缘，何不降尊纡贵，重新审视，见机行事，再定进退呢？
“甄老师，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王能否冒昧有请贵门门主夫人一晤？”
甄融暗中乐了，这位皇子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现实了。
甄融过去把肖瓒的意思一说，夏峦当然同意。他暗中告诉小乐，废帝废妃留给肖宝夤，一无好处。相反让他们大张旗鼓地与肖瓒在一起，倒能一石多鸟。
据甄融的禀告，贵妃吴昘晖一定是在临终之前说过一些什么话，最后导致了肖瓒怒不可遏，强暴秋儿，并且累加责问的情事，内容好像是说肖瓒上了当受了骗，其实该是肖衍的骨肉。虽然那幕迹近疯狂，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当年设计利用肖瓒，夏峦就曾有过很多考虑，包括若不肯就范的对策。
现在看来，肖瓒确实有点骑虎难下的尴尬了。不过他只要愿意一条道走到黑，那此间也只须顺势而为就行。现在他自己主动提出来，带着废帝废妃，同行同宿，招摇过市，那么以后就算他还想三心两意，也难再撇得清了。
再说废帝废妃本身就是最好的反旗，有他们的出现，不仅能使遗老遗少感到理直气壮，哪怕就是其他投身进来的人也会觉得名正言顺，再不会招致质疑。
根据现有的情势推断，这番努力的最好结果是肖瓒借着姬景之力大举起兵，反向南国，而肖宝夤只要愿意提供后援即可，让他直接起兵，估计不会容易。
小乐虽说多少了解到了肖瓒一事的来龙去脉，但要像夏峦那样思考根本不可能，关键还是不想加入太深，只是也不敢太质疑，毕竟夏峦刚拿她婆家——赵家的家仇挤兑过她，她还想等见了赵瑾再做定夺。倘若夫君一心报仇，那她也没得选择了，假如夫君自己就不想报啥仇，那又何必瞎起哄呢？
所以这会儿，她只是照葫芦画瓢，把那个魂魄的意思转告甄融。然而接下来要商量如何带走废帝废妃，她不想参与也不成，那魂魄又不可能亲自动手动脚。
甄融把甄汇也悄悄叫来了，他一直跟在废帝废妃身边，对于肖宝夤那边的情形相对了解多些。
肖宝夤认为废帝废妃奇货可居，这谁都不加怀疑的了，作难肖瓒，很大一部分原因亦在于此。所以要想带走他们两个，只怕肖宝夤这关就不会好过。
真要办到，无非是个抢字。说到动手，甄汇估计这边的实力应该可以一搏。
若论行军布阵，那晋阳城里驻扎着不少北昭的军队，他们应该没什么胜算。
但是凭藉江湖能为，他们不会一点也没机会。甄汇已经悄悄地留心过了，肖府也就四五百号人，除去女眷仆杂，亲卫百人上下，以麻氏叔侄的武功最好。
按照甄汇的推测，就凭他们的那点修为，自己兄弟俩对付已经绰绰有余，其他人只要负责接应就行，门主夫人从中策应，可能都用不了动太多的手。
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好聚好散，最好既不得罪肖宝夤，又能带走那两位。
故而甄汇认为关键还是在废帝废妃的身上，最好能让他们先行离开肖府，这样就可以避免在人家的府邸大动干戈，一旦闹过了，就怕不怎么好收场。
毕竟要想从北昭获得支持，哪怕保证不在肘腋威胁姬景出兵，肖宝夤这一层确实绕不过。所以最好是废帝废妃自己提出来，肖宝夤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最后商定，甄汇回去先跟潘妃商量，看她今天的样子，好像心思也比过去澄明了许多。最好让她去跟肖宝夤说，第一步先搬回驿馆，尽量脱离肖宝夤的掌控。
没想到甄汇回去一说，潘妃跟肖宝夤一提出来，人家就回话了，主随客便，只是接风正筵设在晚上，晚宴结束便将大驾送回，明日一早，再来迎驾。
这边一听，也就松了一口气。小乐更觉得有点好笑，心说这帮人也太想当然了？
肖瓒过敏，大家跟着犯病。人家老兄弟几十年不见，叙个旧，道个情也是人之常理，再说肖瓒跟肖宝卷的关系，谁看谁不是疑窦丛生？肖宝夤作为肖宝卷的嫡亲兄弟，能不有个踅摸？假如真涉冒充，人家对肖瓒却而远之，也在情理之中，人家至少没当场宰了肖瓒，怎么说也是手下留了情了吧？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了，用过晚饭，他们本该去接废帝废妃了，可是谁都站不起来。显然大家都中毒了，浑身软瘫，眼目昏糊，都有一种濒死的感觉。
“这有点像麻沸散？！”麻沸散据说是华佗发明的方子，开始用于镇痛，后来江湖上便当成了麻药，开始滥用。夏峦也感觉到了，同样又惊又怕。这会儿饶是扳指在手，却是一点力也提不起来，就跟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一样。
午餐都没事，当时还留着心，分批用餐，免得全体中招。晚餐也就没再刻意，没想到人家会在此处候着。另外肖宝夤的回复也好，就夏峦也没想那么多。
夏峦只能寄希望甄融那里了，但愿他们没事。甄融已回去了，肖瓒自立行帐，自带厨师，比不得驿馆，驿卒厨役都是人家的人，要想对他们下手恐怕没这么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