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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衍也就再也矜持不了，索性一把拉过兰子，双手搂住她的肩头，不停地端详。
“真的像，真的像，真的太像……”一边叨叨，一边流泪，硬生生把张俊逸端雅的白皙大脸扭曲成了耄耋老妪，就连惯于阴戾的汪溥也不禁鼻子酸了。
兰子当然也忍不住了，虽然她的心里还有一点拘谨，但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却在扑面而来，想躲也躲不了。自打跟义母分手后，常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所侵扰，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只剩皮肤，还有骨架支撑着的一副皮囊，五脏六腑都坠着，现在又有这感觉了，悬荡得让人发紧。
她多么想拥上去，只是内心深处多少还有一点近乎本能的抗拒，如此不能自己，也只好泪眼相对。真百感杂陈，她都不敢强忍，但怕会被泪水冲决崩溃。
一老一少，哭个不够，看个不够，全然忘我，直到吴老道出现方才分开。他已经摆好了筵席，专门过来请驾，汪溥只顾着拭眼角，竟一时没注意到。
“陛下，”吴渊岳一看到那种场面，立刻就明白了：“恭喜陛下，恭喜郡主……”
“呵呵……”肖衍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自嘲地笑笑：“真人来得正好，正如你先前所猜，这是朕的外孙女。来！兰子，见过当世第一大道吴真人……”
说着，他便把兰子轻轻引到吴渊岳面前。
“岂敢岂敢，贫道与郡主已是老相识了……”
吴渊岳一瞥之下，忽然发现肖衍手上没了扳指，而兰子的手上却又多了一只，再好的涵养，心里也不由一紧，神情也不禁一滞，目光还忍不住溜了一圈。心想：这不明摆着郑艾他们也想来个金蝉脱壳，那她究竟想干什么？
“陛下，请吧，筵席已经摆好……”
“来吧！孩子，陪朕用膳……”
用罢膳，肖衍要回京了，看得出来，他很想叫兰子一起走，只是已经被人关照过了，只叮嘱几句，便没再多说什么。最后他的车驾，沿着官道走了。
其实兰子心里也很纠结，所谓一纵一收，若是放纵自己的感情，她还真想追随其右。也许是一种错觉，但她总觉得此时此刻的皇上已跟几个时辰之前的那位换了个人似的。当时在山道上邂逅，人家虽然怔怔愣愣，只顾着打量她，可那种风采掩不住。筵席上，她时常忍不住偷偷觑视，怎么看咋么觉得他一下子老了。
动作也有点颟顸，似乎旁边的老太监都比他灵活得多。莫非被人附体也能提精壮神，要说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之内，他最大的变化，只是一个扳指之差。
一想到扳指现在已到自己手上，又不免替他担心。莫非这就是外公本该的样子？那么今后他就能亲自当皇帝了，而不再是听任后世之客操纵的傀儡？
“你放心，汪溥一定会好好辅佐他的……”那个声音感觉到了，轻轻地说。
兰子真把脑子里的这个人忘了，对方的声音虽然轻柔，也不免微微一凛。心想人家一定是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自己再费神也没用，还是听天由命吧。
兰子站在道院门前，远远目送。泪珠子又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真不想它滚下来。
盼儿紧挨着她站着，虽然前番不在场，但也明白，兰子跟皇上已经相认了。她感觉得到兰子的激动，便紧紧地搂着兰子的一条胳膊，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身后有股粗重的呼吸，那是刚被释放的木子。木子的肩头上，依旧蹲着瑾儿。瑾儿的穴道已叫汪溥解了，大概是刚吃过亏的缘故，看上去有点焉儿巴叽。
这种长久的静默，可不是他们所能忍受，只是兰子不动，他们也不敢乱动。
“这是皇上留给你的？”盼儿轻轻抚摸着兰子的手，一不留神摸到了那只扳指。
兰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的好，愣了一下：“唔……”
但她知道郑艾们的规矩，有关扳指的一切不能轻易示人。
“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回京？”盼儿自然不可能知道里还有如此多的玄虚，只是曾经领教过兰子的倔强，就怕是违拗了天心，所以皇上才不带她走。
“我为什么要去？”不料兰子很是诧异，反过来盯着盼儿。
盼儿一听，觉得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我就知道你这贼脾气，人家可是皇上……”
“是皇上……”
“也是你外公，无论尊，还是贵，你都应该懂点事……”
“我？！”兰子还看着她，只是脸上多了两分讽笑。“那你为何要从京城往外跑？”
“你？！”盼儿没想到人家在这儿候着了，当即哑了：“你成心给我装糊涂不是？”
兰子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笑笑，不过笑得很苦。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宛如一叶断了根系的浮萍，自己也不知该往哪儿飘，往哪儿靠。
盼儿见她沉吟，便恍然大悟似的接着说：“哦，你大姐我明白了，赵公子？”
盼儿自然是以己度人，只当兰子就跟自己一样是花痴。兰子一听，当然更是苦笑：“不瞒你说，前几日兰子倒是有过这种心思，他的父亲兄长接连去世，只怕还没人给他报丧。毕竟被人掳往海外，家里也不知他的下落。只是前几天兰子在山下碰到了他府上的管家，已经把丧讯还有路数都转达了……”
“你姐我说的可不是这些……”盼儿停下，多看了她一眼：“莫非芳心又有别许？”
“人家可没你想得这么多……”
“嚯！还有怨气？”盼儿一听兰子口气，立刻有了联想。盼儿早就见过芳儿，所以对赵瑾在胥口的形迹也是有所了解：“莫非真是那一位长乐公主？”
赵姓公子与长乐公主同舟共游，瓜田李下，怎么可能撇得清，何况这位又是傲娇。
“你明知故问？”这下轮到兰子诧异了，盼儿还真触动了她心田里一块掩盖的地方。
“我问芳儿，她敢不从实招来……”盼儿突然变得开心起来，摇着兰子的胳膊说：“这样也好，你要没事，就跟我去北方吧，我这一路正愁没人一块玩……”
“找你二哥？”
盼儿怕她误会，连忙说：“你外公让我给他带个话，你要肯去，岂不更好？”
“给他传话？！”兰子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曲折，自要奇怪。
“我也不想他们父子不和……”说到这里，盼儿也禁不住气馁。
“父子反目，为什么呀？”兰子确实想不通，但也不免同情盼儿。
盼儿也不知该怎么说，反正牵涉到二哥的机密她还得忌讳着。兰子看她难受之中还有为难，便也不问了。正在这时，脑子里的声音响了：“你原本还有什么打算？”
“我？！”兰子怔了，心想我还等着你发话呢，要不然你跑我身上来干吗？
那个声音当然明白了，只听她轻轻一笑说：“这样最好，我倒建议你陪她……”
“去北昭？！”兰子从没这么想过，自要惊讶。
“肖综好歹也是你的舅舅，如果能够把他劝回来，岂不功德无量？”
“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国投敌……”
“这我多少了解一点，可能比盼儿知道得还多些，会在路上慢慢讲给你听……”
兰子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心说：你从我外公身上下来，寄居在我这里，肯定不是只想换个伴儿那么简单。
那个声音见她如此想来，自是嘿嘿笑了，“……其实我跟你一样，面临种种不可思议，何尝不想弄个明白？可惜我在你的外公身上，什么事也干不成。只要一露形迹，就只能乖乖地打道回銮。我跟你合作，别人也就不会上心了……”
“不还是要我当个傀儡吗？”
“不错，我也不想欺你，确实需要你当我的耳目口舌，更需要你当我的双手双脚，但是我会尊重你的底线，决不强人所难，驱使你去做不愿做的事情……”
“你就这么了解我？”此人比夏峦还直接，兰子不免惊奇。
“我不敢说完全了解你，但太子确实对你赞誉有加，我把他的折子披阅了几遍……”
“你不怕我欺骗了太子？”
“嘿嘿哈哈，那你就继续欺骗欺骗我吧……”
“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头里，假如你要强迫人，我宁可拼着把这根手指剁了……”
“好！一言为定！”
人家既然这么说，兰子也是没法了。顿了下，便对还在兀自伤心的盼儿说道：“既然承蒙盼儿姐姐不弃，兰子这就追随姐姐，金兰一场，义不容辞！”
盼儿能不高兴，当即狠狠抱了兰子一下：“好妹妹，姐姐就知道当初没走眼……”
两人又拍又搂，好不欢畅，就连木子看了，也忍不住呵呵傻笑。只是没笑几声，又定住了。兰子当然察觉了，扭头一看，原来是吴老道一行人到了。
吴老道一家，都到山门外去跪送。皇辇走后，来到道院门口，见兰子一干都在，知道他们也要离开，便拐过来。“郡主何必匆忙，还请在草山多留几日……”
兰子注意到了，不仅吴老道，连甘琳和旻晖都在。只是甘琳不再像从前，一见她，便有狠毒的目光投来，这会儿，只当看不见似的把目光掉到一边，心想这一定是自己认了外公的缘故。当然她不会计较，只是迎着老道上前福了一福。
“兰子见过师祖，已是诸多打搅，兰子惶恐不安，还请师祖，师祖娘和师叔多加宽宥。这位是兰子的闺友，正寻兰子，所以只能腆脸斗胆向师祖告辞了……”
说罢，又分别向甘琳和吴旻晖行礼。贵立也在人群之中，兰子不好跟他专门打招呼，便在目光掠过之时稍微停留了下，她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也闪了一闪。
只是她发现木子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好像对甘琳他们又怕又恨。兰子回头乜斜一眼，心想且不说昨晚他们抓他的缘故，只怕他还认为她们是杀他父母双亲的凶手，倒要找个时间给他解释一下，免得双方的误会越来越深。然而只回头一瞥，发现瑾儿也在微微觳觫，想着定又是连着吃亏的关系。
“既然郡主早有安排，贫道也就不敢再留了……”
告别吴渊岳后，兰子一行便下山来。刚往码头去，没走几步，就见罗璧从一条落水巷中闪出来。所谓落水巷，就是两幢房子之间泄缷雨水的小巷，很窄，两人错身都很困难。兰子没想到人会从那里出来，不觉多看了一眼。
“属下见过郡主……”罗璧先扫了一下兰子的身后，接着才给她见礼。
“罗叔！”盼儿与他有约，见了当然高兴：“您一直候在这里？”
“罗叔免礼……”兰子比盼儿稳当些，先福了福回了礼：“没想到惊扰您了……”
原来刚才皇帝摆驾回京，整个镇子都惊动了，罗璧一听，自要过来打探。等到车辇仪仗过完，都不见他们影子，正愁没法再探，却见兰子从山上下来了。
兰子心里有事，稍微寒暄一下便招呼大家回船。
到得船上，兰子先问了云足的行踪，罗璧回说他已回山，因郡主不在船上，只好托罗璧代辞告罪了。兰子当然很想摆脱他，笑了笑就没再多问什么。
到了最后，兰子也不打算再瞒罗璧，告之准备跟盼儿结伴去北昭。
“郡主，依您的身份……”罗璧的担心不错，意思也很明白。
兰子当然不可能把郑艾已经附在自己身上的事说出来，就连盼儿她也不能说，且不说罗璧本身还带着义父义母一案的嫌疑。就凭他在生母麾下扮演的角色，也不敢多对人家说什么：“没关系，我们只是结伴而行，别的事不会掺和……”
这个时候，罗璧忽然注意到了兰子的手上又戴上了那只扳指。记得自己刚在修罗岛上被俘的时候也见她戴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不见了。但是云心和尚手上也曾戴过同样的一只，当时就有怀疑，现在看来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只可惜这种事不是他所能轻易置喙，就连过分注意也不合适，只是他要赶快做个决断。听兰子的口气并没邀请自己同行的意思，是不是该回建康说一声了？
刚想开口，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郡主已经决定，那属下斗胆建议，坐船北上，毕竟轻松，到了淮水尽头，船行不动，那时属下再去雇车买马……”
“也好，那一路就听罗叔安排，只是我们的目的的？盼儿姐？”
“濮阳，应该濮阳，濮阳不在，再上晋阳……”盼儿想了想，很干脆地说。
没想到一招应验，她们根本没撵他走的意思，自然高兴：“好叻，属下这就安排……”